重返狼群

第76章


亦风躺在暖暖的炉火旁辗转反侧,喃喃地说:“他能在雪窝子里趴一天一夜等待伏击,他攻击敌人快、准、狠!他已经是一匹狼了。”我能理解亦风的感觉,毕竟他记忆中的小狼突然变成眼前的大狼,又目睹格林骤然彰显出的狼性一面,亦风的担心不言而喻。
我回到炉旁坐下,心事重重地烤着火。荒野的确是孕育野性的温床,这次带格林远行回来,他变化很大。格林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需要我保护的小狼形象,可忽然之间我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深藏不露的杀伤力和临敌时的烈性。下午,面对与狗群搏斗后的格林,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不认识他,甚至有过片刻的惊恐畏惧。虽然格林看敌人和看我的眼神迥然不同,但这种畏惧来自我最原始的反应,毕竟我直观地见识到了他是一只有能力杀死我的猛兽。我从前总看到格林对我温柔有加的一面,却忽视了他拥有的野性力量,这种野性让人不得不敬畏。难怪千百年来狼的食肉秉性与他的智慧和性格会引发人们对狼的感情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敬仰崇拜到极致,把狼神化;要么切齿痛恨到极致,把狼妖魔化。因为真实的狼的确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既冷血狂野又热烈温柔,既贪婪自私又能慷慨奉献,对仇者睚眦必报,对亲者以命相爱,既多疑又多情。狼的爱不容易付出,一旦付出必是掏心掏肺的。
“格林找回野性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吗?”亦风说。
“是啊,狼最值得尊崇的是天性,如果一匹狼连狼性都泯灭了,那还是狼吗?”
第二天觅食的时候,我们在河边发现了黑皮的尸体。格林远远地看了看,淡然地走开了。
生存竞争是残酷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搏斗——为自身继续存在而搏斗。格林已经懂得这一点,从今以后他只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这是谁都无法阻挡的。
狼,野性不必掩饰,贪婪无须伪装,他冷对人们的憎恨与诅咒,长歌声中,独步荒野……
我对亦风细讲了遇见野狼的情形,我们下决心,再上狼山,一定要让格林重返狼群。
第29章 在獒场休整
一大早,亦风就帮老肖守在獒场门口,边刮胡子边等着送水的车来。獒场的人从不喝河里的水,送水就成了一件大事。
草原缺水?说来可悲。这里是中国最美丽的湿地,而且我们就在黄河源头的水边住,按说是最纯净的高原风水宝地了,可是这里的水质实在难以恭维,腐殖质含量极高。我曾与亦风沿着黑河走下去,河面上烂塑料袋、方便面盒、烂衣破袄、女士皮包、用废的药物、游客的零食包装……各种各样的垃圾随着流水浮浮沉沉地且停且漂,显然河面污染早非一日之功。看得我们心里堵得慌……人真是最脏的!自然界任何动物都不会制造垃圾,动物们消耗资源都是取于自然,还于自然。例如狼捕食猎物,吃剩下的还有别的动物进一步消耗,最后被细菌完全分解,甚至狼的尸体也还给自然中别的生物,这个循环过程完善干净。唯独人制造得出难以降解的垃圾,甚至连人类自己都成了自然界很难消化的负担,死后只好付之一炬。
河水不能用,獒场的人们又打起了地下水的主意,费九牛二虎之力打了一口井,使泵抽水上来用。那水完全像咖啡的颜色,而且许久都无法沉淀,用来洗手手裂口,洗衣服衣服全染成黄色。水里还漂着白色泡沫和死耗子之类的,洗东西都恶心,更别说拿来饮用了。盖好盖儿的井水里哪儿来的死耗子?我们分析了一下,草场上的鼠兔和鼢鼠实在太密集了,尤其在这一带,平均一米见方的地上就有三四个鼠兔洞或者鼢鼠丘。这一口井打下去,有的直接打到鼢鼠的“家里”去了;有的鼠兔在地道里散着步,不知此路已断,“咕咚”掉水里了;有的鼠兔或许往井的方向挖地道,施工过程中发生了透水事件……井水里隔三差五有几只鼠辈遇难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口井打得人也窝火,鼠也窝火。
獒场的人们只好远距离地从外面买山泉水来喝,每次拉一车过来,几家人各自用桶分装了,存放在炉子边暖和的地方避免结冰,几大桶水用一个星期左右,尤为珍贵。至于洗澡,那简直是奢侈的想法。我从前扎营的狼渡滩的小溪水算是好的了,但我仍需用纱巾叠成若干层,覆盖在水桶面上过滤腐殖质,并且生火烧煮。然而在气压不足的高原,即使沸腾的水,也能伸手进去摸一摸,要完全消毒杀菌是做不到的,只能让自己慢慢适应水土。
入冬以后,每晚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早把獒场的水管冻破,水泵无法抽井水了,平时用剩下的水还得存着冲厕所,一点不敢浪费。有时候厕所冲不下去,窘得人无计可施,因为下水管道也封冻了,只好烧开水冲厕所。几个留守獒场过冬的工人没事就聚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入冬以后每天都要面临的“当务之急”。
有人说:“干脆去野地解决算了。”
另一个说:“不成,上次在外面被野狗追,害我提着裤子满山跑。”笑得大伙前仰后合。草原的生活是很具体的,冬天会给这里的人增添很多的恶作剧,学会不去抱怨也是一种快乐。
烈日、狂风、雨雪、冰雹,无不考验着这里包括人在内的各种生命。严苛的草原上除了草啥也不长,除了牛羊,啥也不产,所以草原上的饮食是相对简单而朴素的,过久了方便面和酱油饭以及储存的土豆为主食的日子,大家一提到肉,口水流得要拿盆子接。老肖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一个肯卖羊的羊倌儿,我找这羊倌儿买了一只一百五十斤的大公羊,打算养一段时间,宰了给大伙儿打牙祭,也给格林储备肉食。
老肖刚把大羊牵到后场子,那羊看见草地上丢着个死牦牛头就发狂了,照着老肖屁股狠顶了一下,拖着绳子跑了。老肖只得捂着屁股关了后场门。
却说那牦牛头本是河边的领地狗们不知道从哪个牧场里拖出来的,一群狗分赃不均正围着大吵大闹,被格林循声找去直接没收了,领地狗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个个都像在地上生了根,谁也不敢上前找格林的麻烦,只敢围成一圈鼓眼瞪着格林干号,我怕让人看见招眼就干脆把牛头捡了回来,扔进后场。格林抢那牛头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题跟领地狗们打堆闹腾而已,我把牛头捡回来给他独享,他反而没了兴趣,光把牛舌头掏来吃了就回森格的笼子边睡觉去了。
先前老肖牵羊进院的动静早激起了格林的好奇心,他阴魂一般地尾随老肖穿过犬舍,见老肖关门后,他又从侧墙的铁栅栏破洞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后场院。格林很快发现了躲在墙角巷道里的大羊,他乐坏了,学着老肖的样子,叼起地上的羊绳子牵羊。古话虽说“顺手牵羊”,但羊也并非傻到被一匹狼“顺嘴”也能牵走。格林牵来牵去牵不动,反而把大公羊给牵冒火了,公羊冲出巷道来大发羊威——顶、撞、踩、踏,招招摄魂夺魄!踢、蹬、尥、蹶,式式索命攻心!流星锤似的羊蹄不停地向格林身上招呼。格林讨不了好去,干脆打起了消耗战,没日没夜地折腾着羊,不让羊吃,不让羊喝,甚至不让羊躺下休息。只要被格林盯上的东西一定非他莫属,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格林跟羊耗上了……
大伙儿都劝我“把狼叫开,不许他抓羊”。我苦笑一声,狼不是狗,从古到今就没有人能够命令狼。即使对格林而言,我的命令也只是个参考,采不采纳全看他的心情。狼和羊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谁拿着都没辙。
入夜,月朗星稀。一声清晰的狼嗥从后围场响起,声音悠长而热烈,焦急而期盼。我推窗细听,果然是格林的叫声,似乎在呼唤同伴寻求帮助,声音中兴奋的感觉更胜于焦急,透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成就感和亟待协作的绵长意味。一声之后停顿了几分钟,只换回了远远几声狗叫。第二声之中的邀请意味更加浓烈了,犬舍里的藏獒们开始不安地吠叫起来。那一夜格林悠长的狼嗥声时时响起,不忍打扰,睡梦中闭目静听,自从大狼抛下格林愤然离开,好久没有听过格林这样纵情的呼唤了,那声音在静夜里听来如同天籁。召唤群体共同猎食这是格林原始本性的展露,这种本性比他度过的岁月和呼吸过的空气还要古老。这才是草原最纯净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老肖爬上墙头偷偷瞅一眼,回来说:“还守着呢,狼睡着,羊站着,羊身上落的全是白霜,估计这一夜没合眼。”
第三天,老肖爬墙再看以后,回来直摇头:“不行啊,羊这样饿下去几天就掉膘了。”
格林连着嗥了两夜,藏獒们也跟着叫了两夜,弄得大伙儿都睡不好了,大家一商量,这羊是买来吃的,迟早都是个死,早些宰了让羊死个痛快,总比被格林耗死的好。要真是被狼咬得七零八落,人就吃不成了。主意一定,我便和尼玛、老肖三个人分工去抓羊,经过两天两夜的饥渴和罚站,直立的羊腿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大公羊再也不像第一天那么雄势,三个人加上一只狼一起去围追堵截那只羊。
宰羊的时候,大家怕出事儿,让亦风把格林关在后场子。眼看守了几天的羊却不让他参与最后的猎杀,格林气得直蹦高,飞檐走壁地往墙头上蹿,急得亦风拽住狼尾巴大叫:“你们快点,这小子能蹦出去!”
我和老肖一人抓一只羊角,尼玛在前面拖绳子才终于把这只大羊拖到了河边……
宰羊之后,大伙儿把格林应得的心肝内脏和大量碎肉先留在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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