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第31章


志豪挖苦他:“所以你真是识实务者,一贯以有认识水平,能团结人着称嘛。”老夏立刻回他:“志豪,你别挖苦人嘛。我本来原则性就很强,是不是,再说我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抓人把柄不撒手的人,还是我亲自找领导,要澄清你,白莲的历史疑点的。其实,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管别人是否掉进水里?”志豪反问:“原则性,也得重在事实根据不是?抓石头乱砸人哪?”
香茗心有余悸地阻止志豪:“行了,事情过去了,这一页翻过去吧。”
夏天庚说:“别看我批评人,我也是好心,不搞阴的,我都是开会说,会后不乱说。你看当时那个架势,你志豪,还有香茗你老是不看火候,还跟大伦关系好,这不是一根线上拴俩蚂蚱,送给人家逮漏吗?”香茗不悦道:“我心里没鬼,没啥漏,怕什么逮漏?”心情一好,老夏的大嘴巴又开始咧咧,说:“逮漏的任务远远没完哪,大伦背处分是轻的,他幸亏上前线了,不然他老爹当叛徒的问题,可真是纠缠不清了!我听说,组织上来了山东的调查材料,邹靖国确确实实是狗叛徒!而且,他把地下党全搅乱了,这还没完,邹靖国还有一张血淋淋的关系网,组织假除奸队不说。现在可好,咱自己真正的除奸队,把邹靖国这个老王八蛋,给除了!真叛徒被除了,真是大快人心,可你先别激动,还有坏消息!”
志豪追问:“啥坏消息?”夏天庚说:“大伦是擅自来抗大分校的,谁也没想到,大伦应当和吴品三一批来学习,他成心提前出发了。他来就是专为了护送香茗。”香茗心里咣当一下乱了。志豪望着远方,百感交集:“大伦呀大伦!不知老兄他如今在前线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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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伦从容不迫奔赴战场的时候,准备慷慨赴死,他绝对不曾想到,活着,比死亡更难。从此他的命运拐了一个弯。
那是在晋西北打的最惨烈的一仗,整整两天两夜阻击日军。大伦与吴品三眼见身边不少战士都已经倒下。不知何时,吴品三受了重伤,他咬着牙打响了机关枪。大伦爬出尸堆,拼尽全部力气,将挂在腰部的五个手榴弹,保险拉开,将导火索挂在自己手上,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只听轰隆隆巨响,一阵劈头盖脸的泥土巨浪将他吞没……
消息很快传回了区队。刘队长从上级开会骑马归来,难过地把吴品三、邹大伦牺牲的消息告诉大家。听到消息魏政委连忙问:“刘队长,邹大伦真的是牺牲了?”刘队长感觉自己腿都沉了:“打扫战场的时候,唯独不见他们俩,吴品三是牺牲了,大伦没影了。哎!两个多好的同志呀……”当警卫员插话问,怎么知道他们牺牲了的时候,刘队长大声呵斥:“废话,你的耳朵让驴毛塞住了?没听开会首长怎么说的?”魏政委话里有话:“师首长说没人影,是唯独大伦没见人,我说,这不能算作牺牲。是不是算失踪了?战场失踪,这可就复杂了。”刘队长没好气儿:“复杂什么?我手下的人,活着干,死了算,各个英雄好汉,不可能有别的!”魏政委道:“我没说有别的,等着瞧吧。”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都沉甸甸的。香茗眼圈红红的,说大伦一定凶多吉少。夏天庚说:“听这意思大伦他在战场上失踪了!”志豪说:“失踪?这,这不可能。”夏天庚道:“没错,开会说的。队长刚回来。”苏眼镜叹道:“吴品三牺牲了。他牺牲了算是杀身成仁,可大伦他失踪不是好消息。”
志豪抚摸着胡琴,难过地说:“大伦,他失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我后悔,当初应当送送他……”拿起二胡,缓缓地拉了起来,琴声哀婉动人……
过了一些日子,新传来的消息让大家匪夷所思。
夏天庚永远是消息树,他第一个听说的,有人见过大伦,他还活着!后勤同志化装侦查,在牛角岭一带赶集时,见过一个人,面熟,好像是邹大伦。香茗追问:“后来哪?”夏天庚说:“后来追上去,可惜那人,三转两转,没影儿了。”苏眼镜说:“派人去打听打听。”老夏瘪瘪嘴:“打听谁去?还有人传说他娶亲生娃娃了哪。”苏眼镜道:“那不成了逃兵了?”香茗语气坚定地说:“大伦是不可能当逃兵的!”老夏说:“传说总归是传说。”苏眼镜点头道:“可也是。娶亲了?过上小日子了?大伦还真甘心混迹于老百姓?”夏天庚一脸神秘地说:“说不准哪。老百姓就没人计较啥了,你看他那些日子,天天写材料,白天黑夜的连轴转,把自己的脸都捂白了,头发憋长了,眼睛熬红了,腮帮子都抽抽进去了,像一个棍棍上顶着一个柿子。他可跟我说过,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儿!你看,大伦这么个爹,又背上个处分,空有豪情壮志,往后出头的日子可难了,这种事摊上谁也得琢磨琢磨吧,在咱队伍上,往后的日子怎么熬?”苏眼镜不赞同:“但凡能活着,应当来找队伍打鬼子呀。”香茗看着他们坚定地说:“我不信谣言!”转身看着一声不吭的丈夫。志豪突然开口道:“纵有一万个不是,可邹大伦不是一个软骨头!”
★ 上 部 ★
第九章
1
大伦是被山区老羊倌救了一命,伤好了之后,一只手落下残疾。兵荒马乱一时,没找到部队的踪迹便去投奔了他在曲阜城的三舅筹点路费。他找到三舅时,只见这个瘦精巴怪的男人,呵斥着手下的小学徒练功。四十开外的他,两目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来人,“你是大伦?”大伦说:“三舅是我,我是您外甥邹大伦。”
三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说了一句:“住下,咱明天再说!”就扭头继续教几个娃娃钻皱杆。过一会儿,他突然问大伦:“你不是当兵了吗?怎么弄的,沦落这般狼狈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大伦叹道:“我从战场死里逃生,多亏当地一位放羊的好心人救了我。”三舅扭头不答理他了,自己继续呵斥着徒弟。尺把长的竹子做成的短杆子,像秋千似的用两根绳子悬挂在空中,表演时角色如空中飞人,在上面飞来翻去。这台上有八卦顶,三根皱杆子隔着三尺一根从顶子上平行垂挂下来。他让一个男孩从右边的一个皱杆子上来做动作,然后,荡过去,用当中一根皱杆子过渡,钩腿,松手,翻身到左边一根皱杆上去。一边教一边厉声敲打鞭子道:“猴爬杆儿上去,做卷梁,前压,后压,好!打千斤坠——张飞卖肉,下腰!挂腿肚子,挂脚面,挂脚后跟!记住!这丑角儿,既显功夫,又得逗趣,在台上,就是动作再惊险你脸上的表情还得快活,明白了吧?笑,笑不出来也得笑!”大伦在一旁边看边说:“三舅,我有空其整跟您学唱戏!”三舅并不搭腔,只是安排道:“先洗澡,美美地吃一顿白面锅盔和炖肉。近期搭班演出,挣了几个钱。雪凌呀,倒水!”一个秀美的女孩,闻声迈着轻盈的步伐跑来。
洗澡的地方是大庙柴火间,雪凌帮他倒好水,命令道:“来,快别愣着,脱衣服洗澡。”大伦看了看她说:“你,出去我才能脱呀。”雪凌白他一眼:“谁看你呀,黑不溜秋。哼。”大伦道:“这丫头,你是吃了枪药了?怪不得叫雪凌,冷冰冰的!”雪凌厉声道:“冷冰冰怎啦?再说再说?我热水都不给你倒了!”大伦说,“我就是你大师兄了,你客气点!”雪凌瞅他一眼:“谁是我师兄?做梦吧,师傅才不收你哪!”大伦有点不服气地问她为何?女孩不理睬他。大伦告诉女孩,那是他三舅。雪凌没好气地说:“是你舅姥爷、舅舅太姥爷也白搭。”然后扭头走了,大伦不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清早,练功的学徒们早起吊嗓子,大伦在一旁毕恭毕敬地问:“三舅,我早起练功吗?”三舅仍面无表情地说:“邹靖国被当地共产党派人处决了!听说尸首喂了狗,这小子,本来就是属狗的。”大伦顿时目瞪口呆。三舅嘲讽道:“我真不知他还当过啥书记哪。”大伦顿时急了:“那我娘和妹妹呢?”三舅语气沉沉地说:“你妹让日本人糟蹋死了。”大伦红着眼圈道:“三舅,我,心里说不清的一团乱麻,我爹是汉奸、叛徒这个阴影,好像一块恶心的脏物罩在心间,刮不干净。”三舅抬头说:“你走吧。”大伦乞求道:“三舅,你别赶我走。我可怜的养母是您大姐,我大伦是孤儿,没人可投奔,养母一家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听他这么说,三舅叹道:“你娘病得不轻,天天念叨你,快回去看看吧!”说完,拿出十来块钱,放在八仙桌角上。大伦看着钱,给三舅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伦大步流星地赶路,突然见前面有个人的背影很熟悉。仔细一看,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走路跌跌撞撞,形容枯槁。大伦赶上几步,蓦然欣喜地发现是心如先生。心如听见他的喊声,停顿了片刻,马上继续赶路。大伦一路跟着心如来到了一座破庙前。进了庙门,大伦哽咽道:“心如先生,我是大伦呀。”心如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便闭目不理睬他。大伦颤声道:“您就是心如先生,我是大伦。我离开三年,您不认识我了?您是教过我的先生,您儿子志豪和我是好友,还有您的儿媳香茗。”心如淡然地端一只破碗,两手发抖将这碗清水递给大伦:“香客,施主,请用茶!”大伦含泪道:“不,谢谢,我不喝。”心如指指门上的对联:莫嫌佛门茶水淡,僧情更比俗情长。
大伦从包裹掏出一玉米饼子递给老人,心如先生摆手道:“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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