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第72章


不认拉倒,我们大家都认,我们大家都爱她。香茗召集了大家,郑重宣布:“瑶瑶就是你们的姐姐,比亲姐还亲!从今往后,间甘共苦,有咱的一口,就有她的一口!”而后,香茗帮着瑶瑶找了一份街道工厂的工作干,有了一点微薄收入,又在大伦剧团附近,帮她找了一间小房子安顿下来。
那屋子是阁楼,只有十来平方米,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把空间占得差不多了,加上两把破凳子放在床边,屋子简直无从下脚,下雨时还常常漏雨。香茗也不管志豪生气不生气,常常去看他们母子俩,送去奶粉,还有白糖、鸡蛋、日用品、布票等。
香茗劝瑶瑶趁年轻找个伴儿。瑶瑶总是平静地说:“没事,我习惯了。有了小宝宝,苦啊累啊,我都忘了。”又说,“我不缺吃穿的,找不好,还可能对我童童不好呢。”香茗点头,母亲的希望就是孩子。瑶瑶说,“我别的都能扛,就是孩子的上户口问题让我担心。”
这事其实香茗比她还要心烦。香茗一生中,叱咤风云,向谁低过头呢?可如今,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不停地低三下四去求人,看无耻小人的脸色。前几年为了孩子回城,香茗也东奔西跑地求人办事。眼下,为了童童,香茗还娃咬紧牙关继续奔走。
香茗拿着那半张证明信,到音乐学院革委会,这个求那个拜,连红鼻子都求了。她送了条香烟给红鼻子。这一手,是大伦逼着她干的,大伦说,“我们一定要做个现实主义的人。现实主义不是没原则,只是无奈而已。”香茗说,“假如让志豪知道了,必定会跳着脚大骂的,志豪绝对不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要说送礼了。”大伦苦笑道:“我,是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这一手,果然是百试不爽的。香茗办成了户口,弈凯的孩子不再是“不准出生的人”。
2
这天,志豪正在家里读书练字,小戴急急忙忙地赶来,通知他去参加单位的学习活动看电影。学习态度很重要,不能请假。苑志豪无奈之下,只得去了机关礼堂。刚找个角落坐下,只听见“革委会”汪秘书讲了一通废话,最后说:“传达文件有一段讲话:抓革命,促生产。这是党中央的战略部署,我坚决执行,谁要消极抵制,我们就要罢他的官,撤他的职。一句话,在下面的战斗中,所有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都要打先锋,当闯将!好,散会了!”志豪一听散会,正打算起身回家。突然听有人喊叫:“大家不要动,下面看一个内部电影这是特殊待遇啊!”
志豪坐下了,和大伙一起看了内部电影,银幕上关于美国阿波罗号成功发射的消息令他激动得坐不住,热血沸腾。不一会儿,科技资料片看完,开始上演关于1969年珍宝岛战斗的纪录片,还有闹革命“学大寨”的纪录片。志豪皱眉看了看,呼啦站起来走了。老金也跟着出来。
老金追上了苑志豪。志豪回头问老金,“你怎么不看了?”老金反问:“你怎么不看?”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志豪兴奋地说:“我急着找人说说,碰到你可好了,我不知还能跟谁聊。”老金也叨叨:“阿波罗号,阿波罗号,唉,我真受刺激!以我物理学家的眼光看,一个国家的强盛反映在作战部队的效能上!外人看热闹,专家看门道。在我眼里,每一幕闪动的,全是新材料,新工艺,我真着急呀,我手里弄的东西,早该出来,真憋气!”
志豪道:“我也着急!我这心里顶着了,出来喘一口气,不然我憋死了!人家都忙着登月了,咱还战天斗地,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呢。”老金赞同,“过去咱和发达国家的距离已小了,现在是越来越大,人家跑得多快,咱们落得太远了。”志豪愤然说,“妈的,当年我是打过小日本、老美的,现在有劲使不上了。咱国家军工眼看落后于美苏,再这样下去,富国强兵是空话!”老金突然激动地拽他,“我请你吃老酒!边吃边聊。”
志豪发现这老金,大概一定有新想法了。与智慧的人喝酒谈话是一种享受。
小酒馆里,老金边喝酒边感叹着纪录片的细节,“你看阿波罗号登月,人家的宇航服,不得了呀。那航天材料厉害!向阳的这一个面,温度可挡上百度,背阴面,可零下多少度?你看他那面具,什么材料在这种恶劣压力下不变形?真是高科技呀!”
志豪夹了一口菜,说,“人家都完成了几代的研发,咱们还在基础上跋涉呢。心里能舒服吗?我看了那些内部参考片,真是急死人,我现在真恨不得能像苏眼镜一样到戈壁滩去,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不过,老金你说了这么多,我听了,坚定了一条:咱这些老马,这时候,不使劲拉车,还指望谁?”老金瞅他一眼,说:“当然,你不用做我的思想工作。”
志豪擦擦嘴,起身道:“喝酒完毕,空话少说该干活啦!”
老金对领导诉上了苦,可下面研发试验难处很多。志豪说,“天命如何我不管,咱一定尽人事!咱干具体事,你说,我还能为你干点什么?”
老金道:“我要白金。”志豪问:“干吗用?”老金道:“催化剂。”志豪问:“急吗?多大量?”老金凑到他面前:“急!量不少!”志豪故意夸张地学他,说:“报告拿来,红图章文件有吗?”
老金正色道:“真话,不开玩笑的。”志豪也严肃地说:“是真话。你的报告打了没?”老金叹道:“送上去好久,石沉大海。”志豪说:“你该干啥干啥吧,我来跑!”老金狡猾地笑道:“你以为我今天让你白吃白喝的?”志豪也满意地说,“你以为我今天是蹭你酒喝哪?”两人哈哈大笑。
这一晚上,志豪也疯魔一般在家看书,看了一夜,看的都是关于材料学方面的。
志豪为了事业,不怕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累弯了腰,天天堵着办公室找人。
志豪终于堵着了汪秘书,他说明了来意,先用党中央文件开头,接着强调抓革命,促生产的意义,最后表示道:“我主动报告,申请挑重担,我哪怕是给老金的科技组管后勤出把力,都行。”
汪秘书摆手说:“先别说你,先说说这个老金,进入这么核心机密行业合适吗?我看了档案,对他使用一直处于‘等待’状态。”志豪说,“等啥?这是一位改造好的知识分子,没问题!”汪秘书道:“可他没党票呀。老苑。”志豪说:“实践证明他与党同心同德!”见汪秘书挠头,志豪干脆说:“算了,不要争长论短了。这个人,我用自己的一切给他担保,我和他同进退,行不行?他出事,我杀头也行!”汪秘书毕竟没啥大主意,经不起软磨硬泡,就同意了。
这个阶段,志豪尽管手中无权,可全系统知识分子和工程技术人员知道,向他反映啥问题都是有实际效应的,也可以放心的。军工生产关键问题他能把握得住,对汪秘书之流,他很会周旋,要办的事情很善于包装和修饰,通过他的周旋,总会披上一层恰如其分的外衣,从而取得最佳的应用效果。现在志豪就有了用武之地的意思了。他走到哪里,就会有几个神色急切的工程师,趋前绕后。志豪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1976年10月的一天,志豪如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到科技资料室义务劳动。
小戴笑道:“主任,您现在倒好,不怕管后勤啦,还心甘情愿管后勤?”志豪摇头晃脑地说:“荀子说: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逗得小戴咯咯地乐。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那头传来刘队长高兴的声音:“志豪呀,他们完了。哈哈!吃螃蟹了吗?三公一母。天亮啦!”
是的,整个中国都沸腾了!黑暗到头了,志豪一下明白了意思,激动地说,“我不光吃螃蟹,我还喝酒啦!喝他一个昏天黑地!一醉方休,他妈的,痛快!”
大树下,香茗抱着一老一小的遗像,坐在秋风中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心头积郁了几十年的苦水全倒出来,她悲伤得无法自已了。
虽然国家政治局面表面是有戏剧性的巨变,但暗地里却有很多潜流。军工生产方面的前进步伐,依旧让志豪和苏眼镜他们心急如焚。
苑志豪被平反了。汪秘书腾出来了原先志豪的办公室。汪秘书走的时候过于仓皇和秘密,没什么人理睬他,连他办公室上一家人的照片也没来得及拿走。尽管一张照片无所谓,志豪还是小戴给他送去了。志豪宽容地说:“小汪同志有再大的错误,对我,还是宽松的,不是他,我也许还在乡下什么小地方绝望地混着日子呢!”
乱了一阵之后,一天,志豪突然接到调令,让他官复原职了。老金、小戴大家都喜不自胜。
事业喜气洋洋的气氛,似乎并没感染到家里。家里的志豪与香茗之间,并没因此而变得宽容与和谐。用香茗的话说,志豪对外人,永远是春天般的温暖,对工作是夏天般的火热,对亲人,永远是“冬天般的残酷无情”!
香茗自从家庭发生了变故之后,性情变得越来越沉郁。她常常感到与志豪越来越陌生,心里有灼痛般的酸涩:“我这一辈子的喜怒哀乐跟他捆绑在一起,我曾经愿意把我一辈子的欢乐与哀伤与他分享,可现在,不是这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当年,老张说香茗是铁打的女人,如今,她身心俱疲,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然而,无论怎样磕磕绊绊,香茗永远恪守着在家庭中的职责,她无论多累,多忙,永远下班后匆匆赶回家,亲自为志豪准备着他最喜欢吃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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