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星光

有时顾粤会问自己，如果没有遇到杨本源，那么他会是什么样子？
    答案无从知晓。
    此时，已经是国际巨星的顾粤正坐在病房里，看着那个闭着双眼，睡容安详的半百老人。这个人，曾经在校运动会的教师四百米跑比赛中，获得第一名。这豹子一样敏捷的人，如今因为肝癌晚期，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
    顾粤悲从中来，他仰起头，不让眼泪往下掉。
    “你来了。”
    这是一个无力的声音，和顾粤记忆中中气十足的声音相差甚远，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倏地掉了下来。
    顾粤擦了眼泪，笑着走到杨本源身边坐下，“杨老师。”
    “我告诉思思了，她会没事的。”
    顾粤点点头，“嗯。”
    “谢谢你为她做的事，老师欠你的。”杨本源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顾粤的肩膀。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是现在的顾粤，你没有欠我。”
    杨本源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教会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虽然你当了明星之后，为了引起苏敬美的注意，做了不少的傻事，但我这心里还是很自豪的。”
    顾粤轻笑道：“你不以为耻，还觉得很自豪？”
    杨本源点了点头，“别人就把目光放在你那些个女朋友身上，我呢，看到的是一个敢说敢做，敢做敢当的学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的‘女朋友’，我怎么没听到你承认过，没听到你承认，我就不把她们当回事！不就是为了上报纸……”说到这，杨本源停下，休息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不都是为了上报纸做的交易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能怪谁？谁都不怪！”
    顾粤担心道：“你慢慢说，我有时间。”
    “但是啊，这确实是傻事。”杨本源把顾粤的话当耳旁风，“苏敬美要在乎你，早就在乎了，何必折腾自己！”
    “杨老师，我现在已经不为难自己了……”
    顾粤还没说完，杨本源插话道：“是那个……那个叫做赵子衿的姑娘吧？”
    顾粤点了点头。可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肯定会惊呼，看顾粤的样子，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吧？！
    杨本源高兴地咧开了嘴，“好啊……好啊……”
    顾粤从装着花的篮子里拿出了一本书，“我怕你无聊，去书店帮你买了一本旅游指南，你没事的时候就看看吧。”
    杨本源将书接过，翻了翻，笑道：“你是想激起我旅游的热情，好让我有求生的希望，我猜得对不对？”
    顾粤低下头，有些哽咽道：“只是，想让你看看。”
    杨本源的眼眶也湿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比谁都想活，可是人有的时候啊，再怎么想活，时间到了还是得走的……”
    “杨老师……”顾粤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掉到地上，这一刻的他，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哭什么？”虽然想要笑话他，但说出的话却是沙哑的，“人终归要死的，我只不过是比你去得早了点，到了那边，我摆酒席等你过来。”
    本是一句幽默的话，可此时听来，却更让人伤感。
    “对了，”杨本源突然乐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顾粤忍着泪，看向杨本源。
    “那道你做不出的物理题，还记得吗？”
    “记得，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答案。”
    杨本源狡黠一笑，“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那道题根本无解！”
    顾粤一顿，旋即也笑了起来。
    “唉，”杨本源洋洋得意道，“花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题编得无解，又不能让你发现。那可是比我考研费脑筋多了！不过，终于还是没被你发现。你不知道，我为这件事回去乐了一晚上，思思都要打120了！”说完，“哈哈”笑了几声，只是那声音已经不再那么响亮。
    “‘老狐狸’这个外号，大家果然没有送错。”顾粤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音落，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杨本源道：“回去吧，顾粤。到了‘那天’也不要来看我，你就当我一直在学校教书。我不想让我的学生看到我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你只要记得，我是一个短跑冠军，跳高亚军，是你的班主任就行了。”
    顾粤趴在床边，痛哭出声。
    “走吧。”杨本源翻身，背对着顾粤，“老师有你这个学生，死而无憾了。”
    赵子衿回到酒店，叫了外卖，吃完后，坐在电视前发呆。她今天才发现她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就因为杨思曾经和顾粤交往过，父亲又是顾粤的老师，她便觉得心中郁闷。她想，顾粤一定是在高中就认识杨思了，他和她之间不可能只交往了六个月，就算只交往了六个月，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也肯定比对一般人要好……
    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电视里说了什么，全都没听进去。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铃响了。从猫眼看出去，竟然是杨思。
    “思思姐。”赵子衿打开房门。
    “能和你聊聊吗？”杨思脸上没有以往的笑容，有的只是忧伤。
    “当然可以，请进。”赵子衿让她进了门，“思思姐，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好人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担心。”
    杨思扯开一个笑，“借你吉言。”
    “我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了。”杨思道，“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和顾粤之间，什么都没有。”
    赵子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不解地看着她。
    “很吃惊吧？”杨思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我以为他对我和对其他人是不同的，如今看来，的确不同，只是这种不同却不是我想要的。”
    原来，顾粤和杨思在一起，是杨本源请求来的。
    两年前，杨思因为拍了一部备受质疑的电影，谩骂声，诋毁声充斥了她的整个生活。于是，一向性格明朗的她，渐渐变得郁郁寡欢。出门在外时，整个神经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她悄悄打量着周围人，挨着墙走路，她每踏出一步，就怕有人跳出来指责她，你这步走错了！终于有一天，杨思向公司请假，回家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而公司只对外宣称，杨思到国外进修，要暂别大家。
    回家后的杨思，虽然神经不再那么敏感，但杨本源夫妇发现，自己的女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往往吃了饭之后，就回到房里关起门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医生告诉杨本源，不要让她一个人在房里呆太久，要多带她出去接触人群。最好能找到一件事情，提起她的兴趣。否则，在对生活没有兴趣的情况下，病人很有可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杨本源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了杨思的一些好朋友过来。而杨思在面对朋友时，能够侃侃而谈，和以前无异。但当朋友们离开时，她便迅速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一天（杨本源夫妇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杨本源敲了半天杨思的房门却得不到回应。一种很强烈的不安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破门而入。最后在浴室里看到了杨思。那时的场景，杨本源每每想起来都能让他几近窒息：杨思躺在浴缸中，一只手搭在浴缸边缘，而那只手的手腕上，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温红的鲜血……
    “你看，”杨思卷起袖子，将腕上的佛珠手链移开，一道浅浅的伤痕还能看得见，“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勇气，要知道，刀子割下去时，那种痛……我想是人都不会想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