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宅斗

50 彼年风月(二)


我揣着小姐的腰牌,有书太医领着,进宫很容易。书太医一回宫就去御书房回禀,正好顺了我过去。
    御书房。
    李淳风斜靠在龙椅上,神情温和,认真地听着书太医回话,不时问上几句要不要多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补身子,得了书太医解释,也就没坚持要送,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挥手让书太医先下去。
    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当着他不记得我了,等着张公公开口提醒,孰料竟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一贯的温和:“朕记得你是叫凉风,王妃进宫那年,跟着一道进的宫。”
    我忙应声道:“是。”
    从怀里掏出小姐的外衫,双手托着举起道,“王妃让小人送外衫过来,让小人呈给皇上,王妃把要说的全写了外衫上。王妃说,皇上看了,也就明白了。”
    李淳风微微致意让张公公过来取走外衫,抖开摊在桌案上。外衫上的字是用炭头书写的,一抖,落了不少炭尘,他却是没闪避,直接凑过去瞧,温和的容颜如水般化开。
    我跟在小姐身边三年有余,正是见着小姐如何为李淳风出生入死,又是如何少女怀春揣了心思窝在后宫深院里,然后一点一点被磨掉情深,渐渐心凉。更是见着小姐孑然一身在深宫里,如何被下人欺到头上,最终坐实千古毒妇名头,宫人远远瞧见都避着走。
    曾经,我常琢磨,李淳风对谁都好,温和有礼,举止有度,也只小姐一人能与他不是君臣,不是主子和谋士,小姐为李淳风舍了那般多,总算是有所得偿所愿。可入了宫,我才觉得,倘若小姐不是阜丞相之女,不是聪慧过人,是不是还会有那些特别对待,是不是小姐也就不会陷得这般深。
    宫里三年,我一直觉得李淳风十足的不好,虽他还是温和有礼模样,可他实在不值得小姐这般死心塌地,还间接赔上了整个阜家。小姐陪他挨过了糟糠,荣华却没小姐的位置。
    前些日子,渊王府里因着小姐嫁给王爷前是否是清白之身一事闹得厉害,太妃出来争艳道是小姐嫁到渊王府时验过身子,确实还是黄花闺女。我总算觉得李淳风还有一点可取的,只取了小姐身外之物,起码留了干净的身子没动。
    可我曾听冬野私下里说嘴过几句,道是不小心从王爷书房听来的,像是王爷与谁说,李淳风答应嫁小姐进渊王府,其实是为了稳定王爷手上兵权,要不是小姐一心不再待见李淳风,还有一层意思,是要小姐帮着盯着王爷。
    如果。
    李淳风一直没动小姐,是因着他早谋划好了,要用小姐去换渊王爷应承的忠心,即便是表面上的。
    阜丞相一生的骄傲全在小姐身上,一生的心酸也全在小姐身上了。
    李淳风顺着外衫的折痕,慢慢动手将外衫折好,收进衣袖里,重新落了座问我道:“如今柊将军何在?”
    我小心回话:“回皇上,府里几个护卫看守着。”
    李淳风点了点头,吩咐道:“小张子,派人送凉风回去。传兵部尚书,商议派柊将军领兵增援渊王爷一事。”
    “是。”
    张公公躬身应下,待我行了礼,一道退出来。
    听闻笙歌姑娘是因着长得像小姐,才被人收罗进宫进献给皇上的,亦是连宫女也不是地跟在李淳风身边好一段时日,最后却赐给了渊王爷。
    每每我以为,李淳风对小姐有情,总又有些事让我觉得这念头实在可笑。冬野说李淳风对小姐很好,小姐出头的请求,他总应了。用几近一生换几个请求,我想小姐定是宁愿不要这样的有求必应。
    一路坐轿回的渊王府。
    我直接去柴房见了小姐,跟小姐回了李淳风最后说的话,她只是点头,无什么情绪地说了旁的事:“我在柴房的日子,李谦安跟着太妃,你和冬野只管呆在院子里,如非必要,不要在府里走动。”
    “陆公子那边……”平日里我会隔三差五去陆心源那边帮着拾掇一下,送些吃的用的过去。
    小姐摇头道:“不用,唐远离出去了,他会去找陆大哥,一道去东南那边。他们走之前自会遣散宅子里的下人,你最近不要过去,免得引人耳目。”
    从前在宫里,这样的话,她最多说一句不用,后头的解释是绝不会有的。不得不说,王爷总缠着小姐说话,颇有成效。
    相比李淳风,王爷对小姐实在好。
    即便是当初顾念着太妃面子,也有让小姐服软一次的思量,刻意让小姐捱了一十军棍,可后来诸事全被他大包大揽了去,那些小姐没瞧完的账册,全是王爷让小姐趴着,一字一字念与小姐听的,那几日,院里用掉的茶都多了几两。
    还有小姐独儿个跑出府那次,院里连带着下人和护卫全捱了军棍,王爷顾着找人,没歇下一刻半晌的。
    但凡跟小姐待一块儿,王爷总也笑得眉眼全弯,嘴角翘着,与那傻子王爷的名头十足相称。
    小姐从床头拣起两封开了口的信递给我道:“回了吧,把信拿去烧掉。”
    “是。”
    我应了话,退出了柴房,看着门口守着的护卫将门重新锁上。我见过小姐时常烧掉些信鸽送来的纸条,让我去烧这是头一次。信封上头写着南箫轻启,是王爷的字迹,我没少帮着整理书房,王爷的字我看过,笔峰间尽是锋芒,可整体上看,又是温润内敛的,字写得极为工整。
    将信暂时搁在屋里,寻了冬野将主屋清扫了一番,用罢晚膳,回了屋,开口的信还躺在桌案上。
    到底还是抽出信看起来。内容极少,也就几句话。
    南箫,连着赶路,还不曾到东南,已然想班师回朝。从前我喜欢留在战场上,不是父皇下旨,绝不愿不愿回帝都,还想着要带你一道来东南看看这边的风光。东南这边,一年里,四季开着花,你当是觉着欢喜。可东南湿热,若要来,可要让太医点了头才好,特别是嘴最亏的书太医。如今,我恨不能生在帝都,长在帝都,哪儿也不去。
    愿你,安。
    南箫,东南这边下了雨,我出营帐去下头走走,不自觉带了伞。打开往身边移,才惊觉你不在。搭在手上的披风更是无用武之地,平白被几个看我自小长大的老将笑了去。
    入了秋,一场雨,一场凉。别仗着有武傍身,胡乱着来。交代你,怕是你不会听,我让人传信叮嘱冬野和凉风才是正理。
    愿你,安。
    南箫,此番出征我最是庆幸,你在渊王府,我不用如从前出征那般,每每提心吊胆,深怕好不容易回了帝都,见着你满身血还不肯寻我。我时常惶恐,回帝都晚了,而你是一座坟,而我只能点一炷香。
    从前我也最怕三哥败了,牵连了你,要如何是好。
    待平定东南……算了……
    愿你,安。
    我将信收好,藏在书房的书架里,头一回没听小姐的。
    王爷不信小姐,最怕小姐出门再也不会回了。可对小姐是真好,渊王府里重兵把守的只小姐住的主院,出门柊叶前前后后跟着,好吃好用的全先送给小姐。但凡小姐笑着开口求的,王爷无一不应。
    患得患失。
    小姐不信王爷,前有李淳风,也就谁也不信了。可也许王爷抱着她入睡了,许王爷腆着脸往跟前凑,还偶尔笑言如风,眸光明亮。
    倘若尘埃落定,缅怀从前,不至于只剩下筹谋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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