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宅斗

69 一团乱麻(二)


我从围成一圈拾掇炸裂之后烟火碎纸的兵将群中挤进去,劈手夺了其中半只炸过剩下的烟火段子,里头倒出来的火药越发得黑了。我抖着手慢慢将外面的碎纸撕开,及至内里,火药只上头薄薄的一层,下面是一指节高的泥,中央埋着引线,残余的引线依旧好长一段。
    这是皇家的烟火师的习惯。
    听闻是因着有个皇子年少时不慎被烟火伤着了,从此宫里的烟火全是中间搁火药,只不足一个指节的量,引线要埋得老长,给皇子们留了足够的时辰去丢掉烟火。据说当时伤着皇子,皇帝盛怒,下令砍掉了宫里所有的烟火师,再进宫的,也便存了这个习惯,一代一代传下来,算是宫里的不成文规矩。
    还有这火药的成色,南朝有规定,民间的火药成色不能过七成,即便是存心要炸死人,这火药也超的太多。火药一向由官府监管,囤积这么一大批,势力必定是不小。
    “帮本宫找所有半个以上,没炸掉的烟火。”
    我盯着手上被拆掉的烟火段子,没抬头,冷声对着还愣在原地的兵将下令。他们顿了一会儿,估计是与李渊一通了气,这才将自己捡到的烟火段子全给了我,再分头帮着去挑拣了些过来。
    御史大夫跳着脚过来,指着我鼻子叫骂,一派被气晕了的文人姿态:“你……你这是破坏证据……你是王妃,也不能如此……论罪,王妃犯罪,与庶民同罪……”
    我头也没抬,只顾着拆掉手上的烟火段子,弄得一手火药,刺鼻得厉害。
    于是御史大夫将矛头对准了给我送半截烟火段子过来的兵将们身上,无差别大骂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御史大夫在?这是证据……怎么能随便给了王妃!我要给皇上递折子参你们一本,一定要参你们,简直无法无天,藐视王法,目无皇上……”
    他指着一众埋头找烟火段子的兵将们,气得瞪圆了眼睛,手抖得厉害。他到底是文人,学不得那些骂人的糙话,加之说得引经据典、文才斐然了,一众武将是听不懂的。
    文官和武将在朝堂上斗嘴,没少被武将刻意装听不懂进行的各种插科打诨伎俩沾了便宜去。几年争斗下来,文官终于抛却那些条条框框,能说话顺溜起来。
    第六半段的烟火,被我撕碎了丢在地上。
    “御史大人,倘若被您奉若神明的皇上是最大的刽子手,又当如何,还要皇上下罪己诏不成?”
    我蹲着身子,偏头看过去,满面嘲笑。
    御史大夫愣了下,梗着一脸的正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下了罪己诏,自是……理当取得谅解。”
    我没理会他在那边一个人絮叨着解释,回身慢慢走向躺在那里没了声息的唐远离,伸手探向他的后背,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洞,我摸了一手的血。所以,唐远离直挺挺躺着,等我过来,也不肯动弹一下么。我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在他身上的外衫上,一块一块成了雨点落在衣裳上的模样。
    李渊一过来,拉我的手过去,用一块雪白的帕子,一下一下地帮我擦干净手上的血,很是细致,他说:“我适才让人估算了火药的用量,要调动这么多的火药,还是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制成,又是皇家出手,没上头镇守,恐怕不成。李淳风的自己人,三年里最高位的不过是左以清,听说半月前他称病不再上朝,至今还在自己府里。”
    毕竟烟火段子能留下半段的不少,做工应是十分赶,才让皇家的烟火师出手还存着这般大疏漏。
    我随手扯了帕子过来,擦了擦,丢回给李渊一,抬脚一勾,将唐远离的长剑勾起来,没有任何起势,直接矮身避开李渊一,下一瞬已然到了絮絮叨叨的御史大夫身侧,长剑太过锋利,逼得御史大夫脖颈流血。
    “走。”
    御史大夫被我赶着往府衙里走,更是气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道:“王妃不怕百年之后,无言见阜家列祖列宗么?”
    “有劳大人操心,我爹生前早将我逐出阜家。”我面不改色地押着人往里走,抬脚给了走得磨蹭的御史大夫一脚。
    李渊一迅速招呼亲兵一道跟上,一边盯着我防备我突然发难,一边盯好官府的人会对我动手,面容肃穆,沉声道:“南箫,你不要做傻事。”
    我回头,唐远离安静地躺在那里,清乐公主跪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稍远处是安置好棺木的凉风,视线没往我这边扫过一下,全身心地看着唐远离。
    “关门。”
    我放下心来,让跟着进来的李渊一将官府的大门关了,隔绝掉外头那些探寻的目光,不管是哪一方势力的。
    李渊一虽不赞同我挟持御史大夫,还是照做了,不过视线没敢离开,一旦我有动作,定是第一个扑上来的。
    我用长剑拍了拍御史大夫的脖颈,朗声但不至于传至外头去的声量道:“我给皇上机会现身,我每数三下隔断御史大夫一根动脉,皇上不妨猜上一猜,或是堵上一回,怎么都好,试试御史大夫能撑多久……”
    长剑偏转,剑锋正对着大动脉,“一……”
    “慢着。”李淳风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身有些乱糟糟的兵服,有些狼狈,可温润的气质愣是将一个兵痞演绎出儒雅来。
    笑着收了长剑,我将御史大夫推开,手指在剑锋上摩挲着道:“皇上确实怜惜臣子,无怪乎朝中那么多人才三年就对皇上忠心耿耿,任凭皇上驱使了。”
    我挑眉斜眼过去,问说,“可皇上如何只对唐远离一人毫无半点情义,好赖唐远离为皇上鞍前马后,刀口舔血十多年,更甚于我。为何皇上定要杀了他灭口,他究竟是无意间知道了什么皇上的秘密,又是什么秘密皇上百般遮掩?”
    李淳风没有回答我,只是笑颜温和地与我谈条件,在秋风里,那般温和的笑颜,一身狼狈兵服,亦是如何一个谦谦君子了得。
    他说:“南箫,朕将左以清交予你,阜家真想既往不咎。或是你要阜家牵连案的真相,但左以清朕要保下?南箫,你当知晓,朕真的开口答应过的,绝不会反悔。至于你以为的,朕不过是不曾反驳。朕很抱歉,让你觉得难过。”
    我有些笑不出来,我以为了十五年,李淳风说他深感抱歉。我早起誓也深以为戒,不为李淳风再起半点情绪,可这一下,还是觉得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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