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村子里来人催,妞子也不管涂抹了一半的清乐的脸,将胭脂往怀里一揣,红色粗布重新盖上,强硬地扶着人往古场走。
屋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不少高举着火把的妇人,嘴上全说着恭喜恭喜之言,火把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
一路跌撞,到了谷场。
牛大从妞子手里将清乐公主接过去,朗声道:“各位,各位,我们村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今日就趁着我牛大办喜事好好乐上一乐,不醉不归。”
“好。”
叫好声成片,此起彼伏。
牛大去请村长上座,清乐公主身边还站着几个妇人,她压根无处能逃,只听牛大道:“老村长,我牛大爹娘早不在了,就劳烦您做个见证。”
老村长声音年迈,却也透着喜气:“好,好,好。”
牛大请了老村长上座,一直在清乐公主身侧守着的几个妇人之中走出个大概是颇具声望的,喜气洋洋道:“两位新人别误了吉时,拜天地吧。”
说着,自己侧身一步,让开了地方,朗声道,“新人上前。”
清乐公主本欲站着不动,死撑到底,孰料就是被身边剩下的几个妇人硬是往前推了出去,在摔成猪头之前被牛大稳稳搂在了回来,气息全落在她耳边,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牛大的婆娘,也是个急性子。”
场子顿时热起来,起哄调笑的不少,不乏一些让人听了脸红心热的荤段子。
清乐公主赶忙起身,脸色难看,只红盖头遮着,省了责难。
那颇具声望的妇人喜滋滋地喊:“新人,跪。”
牛大矮身下去,跪了在地,这回有所防备的清乐公主愣是强硬着,不肯跪地,妇人们使了多大的劲都没能撼动她。她堂堂一个公主,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圣上,断没有跪这些贱民的道理。
谷场上那些个心大起哄的这回总算是瞧出不对,一时静若死水,全拉下脸来死死盯着清乐公主。
牛大倒是不在意,稍稍侧身道:“怎么,公主不乐意跪我们这些贱民?”
说着话,也没要谁回答的意思,当下伸腿一个横扫过来,直袭清乐公主下盘。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狠狠砸在了清乐公主膝头,愣是将她弯下去的腿给打直了,一个颀长身影从天而降,站在她身边,冷声道“公主,你可以不跪这些贱民。”
清乐公主一直不喜唐远离,可这会儿,她心怀虔诚。
谷场上不管男女老幼,瞬间将负剑而立的唐远离和扯下红盖头一脸狼狈的清乐公主团团围住,目光凶恶。
唐远离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只款款去桌案上取了壶水过来递给清乐公主道:“公主当威仪四方。”
清乐公主用红色粗布沾了水将脸上那乌七八糟的胭脂全抹了个干净,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来,在一群村妇粗汉之中更显好看。
还是牛大先开了口:“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唐远离好笑道:“她是公主,你觉得我是谁?”
手一扬,长剑落地,入土三分,剑柄还在晃荡着,映着火把的光亮,平生觉得此人狂狷非常。
牛大与老村长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朗声道:“家里婆娘和孩子都回了。”
村里男丁迅而聚集挡在前头,盯着唐远离和清乐公主的动静。
唐远离伸手提溜起长剑,挑起衣衫前摆慢慢擦拭赶紧长剑上沾上的泥尘,只等着他们那些家中婆娘和孩子全走了。
“怎么个打法?今日清乐公主我定是要带走的。”
牛大耍横道:“你身后那个什么公主,自己说的什么都可以答应我,我才从山猪嘴里救下的她,她就是我的人。”
唐远离回头看了一眼清乐公主,再回眼瞧着牛大嗤笑出声道:“她一个公主,帝都的王侯将相,世家贵胄都看不上,岂是你这等贱民能染指的……”
长剑偏转,剑锋正对着牛大,“亮家伙吧。”
牛大一声令下没,首当其冲,没要客气的意思,至于其他的村民更是斧头柴刀锄头能用的全用上了。
唐远离没有动,只将清乐公主护在身后,拉着她一遍遍躲开愤怒的村民毫无章法的挥砍。一招出手,一个村民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连挣扎也没有。唐远离皱了皱眉,可那村民的死却是惹恼了其他人,蜂拥而上,简直是杀红眼的架势。
唐远离要护着清乐公主又不愿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渐现困境,随时有被砍死的可能。
“我来之前,已将公主信物交付最近的衙门,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你们不想遭到官府围剿的话,最好识相一点,放我们走。”
牛大冷笑道:“杀人越货之事我没少干,我们一向手脚够快。”
村民暴起,几下子就砍上了投鼠忌器的唐远离,一身血气弥漫,甚是狼狈。却是,一个柴刀从远处丢过来,头顶还有十几把锄头,唐远离避开锄头,腿确实硬捱了柴刀那一下,刀刃深刻见骨,他当即栽倒在地。
“你现在把公主交出来还来得及。”
清乐公主看着浑身是血,都快看不见伤处的唐远离,泪眼婆娑:“唐远离,你走吧,别打了。”
唐远离回头笑道:“被傻了,我绑得你,就一定要让你毫发不伤地离开。”
“不用了,不用了,你走……你走啊……”
清乐公主崩溃哭喊,她想伸手去推唐远离,可血太多,压根没有她能下手的地方,她生怕自己一伸手,唐远离就成了一地的血肉。
唐远离伸手死死拉住清乐公主的手,回眼看着牛大,目光坚定如刀:“何况,我要为北箫护住你……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了。”
他之前顺手顺走了清乐公主的信物,一枚小小的公主凤印交给离此处最近的知县了,以防不测。在回来时,没在绑人的地方见着公主,他立马向知县放了信号,传了消息。
牛大伙同村民渐渐靠近,唐远离用牙私下衣袖,将连着剑鞘的长剑绑到手上,意欲负隅顽抗。
清乐公主猛地起身,挡在唐远离前头,被唐远离伸手一拉,一个踉跄,将人又甩到了身后,护得严实。
牛大和村民没有轻举妄动,他们不是没看见唐远离为长剑上了剑鞘,可他们得到清乐公主的决心也很大,何况唐远离一出手就杀了他们一个兄弟。
“来了。”
唐远离忽然出声道,声音里透着如释重负,众人却是不明所以,直指听见官兵行步之声,将他们团团围住才弄明白。
牛大恶狠狠地等着唐远离。
唐远离靠清乐公主支撑着起身,对冲着清乐公主跪地行礼的知县道:“不要为难他们,护送我和公主离开。”
知县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清乐公主,被清乐公主喝道:“还不赶紧去办?给本公主请最好的大夫来。”
“是,是,是。”知县躬身退出去,当下示意官兵看着牛大一众村民,另一拨人护送唐远离和清乐公主离开。
唐远离只去边上牵了匹马过来,从马匹上摸出伤药,伤药包扎一气呵成,然后翻身上马,斜睨着眼看清乐公主:“我这等粗人,命硬得很,不用看大夫。公主要跟我一起继续去东南边陲还是跟着知县回去。”
清乐公主伸手扯住唐远离破烂不堪的衣裳,费力上马:“跟你走。”
她坐在前头,唐远离一伸手拉缰绳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扑鼻的时唐远离为她血拼后的血腥味,她只觉得心思沉静。
她想着,日后要对唐远离好些。
后来,唐远离被那些“烟火”炸掉整个后背时,唐远离曾悄声说过,李清乐,你看这就是一报还一报,我把背还给你。那时候,清乐公主最悔不当初的是他们两人去东南边陲一路,她骂得太狠,最后唐远离真的不得好死,死的时候凑不出个全尸,太过不吉利了。
彼时,清乐公主终于能明白李淳风说的,若是南箫答应出征战死在东南边陲,李渊一定会不遗余力以命与姜国作战,那样南朝得保。否则,有南箫牵绊,李渊一豁不出命去,打不赢卫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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