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赵清朗有预感，他觉得如果这次不见锺老太太的话，以後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蒙蒙细雨中，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赵清朗总是习惯走在外边靠马路的这一边，而将锺祺挡在靠人行道的那一边。
  在病房外，锺祺轻轻地推开门，锺老太太正闭著眼休息，原本红光满面的老太太此刻给人感觉便是即将油尽灯枯。锺祺转身将食指竖在自己唇上，示意赵清朗别出声。
  赵清朗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静静的看著老太太。在他的印象里，锺老太太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每次他去他们家找锺祺，老太太都会笑呵呵的瞅著他，从来都不多问什麽，特别好的人，一点也不烦。
  听说老太太在民国的时候还是大学生，後来解放了，因为家庭成分被打进右派，可笑的改造让她只能嫁给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庄稼汉。有些人说起锺老太太都觉得可惜，一个千金小姐却这样度过了一生，老太太虽然不曾说过什麽，可她心里应该是遗憾的吧，她原本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
  “祺祺，你来了啊。”老太太并没有睡熟，在他们推门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奶奶饿不饿？”锺祺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去倒水，可一拎水瓶才发现里面空空的。“奶奶，我去打水。你想吃点什麽？”
  锺老太太不著痕迹的扫了赵清朗一眼，然後笑呵呵的对锺祺说：“奶奶想吃小学门口那家的南瓜粥。”
  “好，我打完水就去！”锺祺拎起水瓶就往外跑。
  赵清朗见状便想跟上去，可锺老太太却伸出干瘦的手将他拉住，老太太说：“清朗啊，你别走。奶奶有话想要和你说。”赵清朗无奈，只得端端正正的坐好，老太太要和自己说什麽？心虚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安。“奶奶，您还认得我呢？”他强装镇定的笑笑。
  老太太眯起的眼睛满是笑意：“怎麽会认不出来！祺祺从小到大就和你走的最近，除了你，我还真想不来他会带谁来看我。”
  赵清朗一听这话，只能讪讪笑了笑：老太太您老人家可真是够犀利啊！
  老太太对赵清朗的紧张视而不见，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麽，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跑步声。老太太叹了一声，笑容里有点心疼也有点苦涩：“祺祺这孩子，这麽急做什麽！也不怕摔著。”
  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锺祺。赵清朗连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热水瓶，给老太太倒了杯水。
  “祺祺，不用忙。你去帮奶奶买粥吧。这里还有清朗小子在呢！”
  “嗯。”锺祺应了一声，背过身，小声叮嘱赵清朗：“等水凉点之後你再给奶奶喝，一次不要喝太多，我一会就回来。”“行了行了，我记住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赵清朗将锺祺送到门口，他知道老太太这是故意把锺祺支开。可是为什麽要支开锺祺？带著疑问，赵清朗回到了病房。
  老太太似乎正盯著窗帘发呆，直到赵清朗坐下，她才晃过神来。老太太和赵清朗说了一些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和传闻里的一样，老太太告诉赵清朗，她说她的一儿一女都让她很失望，可不管怎麽样，他们始终都是她的孩子，所以她谁都不怨，只怨自己的命不好。老太太说，她喜欢锺祺，那个孩子很有灵气。说起别人对锺祺的误会，老太太很生气。她说，锺祺很像她，怎麽就不是他们锺家的人！谁规定锺家就不能出美人了？
  说起这，老太太有些得意，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可不比锺祺妈长的差，只是可惜了那一儿一女完全没有继承自己的优秀基因。
  老太太说著，赵清朗听著。
  赵清朗敢打赌，老太太今天说的这些话，绝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他却是满足的。
  “别人都说我把祺祺当小儿子养，其实没人知道，我只是把祺祺当成了自己。我希望祺祺能过得好，过得幸福快乐，带著我那份遗失的幸福和快乐。看著祺祺那麽努力，我很高兴。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走出去，走出这个束缚了他的地方。我从来不要求祺祺以後要成为什麽样的人，也不要求他以後能够有多大的出息。我只希望他能够活得自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那孩子太压抑自己了……”
  说到那动情之处，老太太泪如雨下。而与此同时，赵清朗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老太太颤著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就看她从衣领里扯出一截退了色的红绳，红绳的下面拴著一枚玉戒指。赵清朗不懂玉石，可从那温润的感官也能够看得出来是个好东西，而且也应该有些年头了，至少也是民国时候的东西。
  “清朗啊，来，帮奶奶拿下来。”
  赵清朗伸手去解绳子，可是弄了半天也没解开。“剪了吧。”老太太闭上眼睛，赵清朗掏出串在钥匙口上的指甲刀，绞了半天才把红绳给绞断。他将玉戒指放在老太太的手心，老太太紧紧的握住。
  那个戒指应该是有故事的吧，赵清朗想。
  老太太沈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边流著泪一边微笑。赵清朗等著老太太讲述接下来的故事，可这一次老太太什麽都没有说。或许这个回忆，只属於她一个人。後来，老太太把那个玉戒指给了赵清朗，老太太说：“清朗，往後我要是不在了。我们家祺祺就拜托你了，祺祺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你对他的好，他虽然不说，可点点滴滴他心里都记著呢。如果你们以後真的在一起了，就把这个戒指给祺祺吧。要是没能够在一起，这戒指你留著当个念想。”
  虽然很惊喜，但却有些莫名的感伤。赵清朗在心里有点感叹，这老太太都可以看得开，为什麽还有那麽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视同性之间的爱恋如洪水猛兽？
  “奶奶，我会一辈子对锺祺好。”
  “那就好……”
第14章：托付
  老太太顿然心里一阵轻松，祺祺和什麽人在一起都无所谓，只要对方是真心待他好。什麽都比不上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赵清朗那孩子也算是自己看著长大的，半夜敲窗户、殷勤的接送祺祺上学，就是他离开之後，那信写的比谁都勤快，随随便便一个电话都可以说半小时以上。真当她老太婆年纪大眼睛花了，心也盲了？她年轻时候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呢！
  
  老太太心情极好，後来喝掉了大半碗粥，锺祺看著也觉得高兴，他搂著奶奶，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脸颊：“奶奶，等回家了，我煮给你吃！一定比那家卖的好吃。”
  “好好好！”她笑眯著眼睛，捏著锺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祺祺的手长的真好看，不弹琴可惜了。”
  “我才不要学，都说这‘台上一分锺，台下十年功！’那种苦，我可吃不了。”锺祺笑道。
  赵清朗在一旁看著那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由得一阵心酸，他别过眼，望向窗外。老太太是觉得她自己没有给锺祺最好的，心里愧疚。而锺祺是不想让老太太心里难受。别人不清楚，他赵清朗可是明白的，小时候的锺祺有段时间会傻傻的在少年宫外站很久。而那个时候，正好是在钢琴班在招生。
  很久之後的某一天，赵清朗问锺祺为什麽当年不去学钢琴。锺祺告诉他，艺术这种东西是需要金钱去堆积的，就算再喜欢，他也不能要，他所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走在回家的路上，当锺祺问赵清朗，奶奶都和他说了什麽的时候，赵清朗只是噙著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乌黑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著锺祺略显忧郁的双眸，倾身向前，说：“没啥，就是奶奶把你许配给我了！”
  噗──
  “赵清朗！你欠揍了是吧！”
  唉，望著开始炸毛的锺小猫，赵清朗无奈的摊手：说假话不是我的性格，说真话，你又不相信！
  第二天，锺祺送赵清朗离开。赵清朗是背著一个包来的，走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大袋东西，全是要带回家的土特产，其中有有一包野茶和野菊花。听说还是锺祺陪著奶奶去山里摘回来，然後自己烘干的。赵清朗悄悄的将那包野茶和野菊花塞进自己的背包，这些他才舍不得给别人喝，连爸妈都不行！
  在车站候车室，赵清朗还不忘叮嘱锺祺要注意身体。要不是怕吓跑了锺祺，他真想把他装进口袋一起带回去。反正奶奶已经把他交给自己了！
  “赵大妈，你已经唠唠叨叨一早上了！回去之後好好学习，我们可是约好的啊，明年九月S市不见不散。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哈？你叫我什麽？赵大妈？”赵清朗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著，全身散发著“你死定了！”的气息。
  就在此刻，候车厅的广播响了：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由F市开来的列车已经进站……
  “快点！车子来了！”锺祺将赵清朗推入等检票的队列。赵清朗在人群中抓住他的手：“锺祺，你要等我！”
  “嗯嗯嗯，我知道。你快进站吧，路上自己注意点。”
  之後，赵清朗往左，检票进站。锺祺往右，离站回家。
  在晃动的火车上，赵清朗解下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把那枚玉戒指挂了上去，重新戴在脖子上。相对於上帝，赵清朗更相信锺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