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树

  黎素点头，“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可以去找刚才那位阿姨。”
  
  黎长恩坐在那里，将餐巾丢开，看着儿子道，“又在和我怄气是不是？”
  
  黎素道，“没有，我说真的。”
  黎长恩让服务生来结账，然後走到黎素面前去，一下子将黎素抱了起来，黎素僵了一下，他感受得到父亲的怒气，但是之後还是环住了他的颈子，把脸靠着他的脸。
  
  黎长恩在黎素的耳边道，“素素，我有了你这个儿子，真是有了无限的债务，不是金钱，是你要把我的心力精神感情都要拿去了，你还让我去找别人，我能找谁。”
  
  黎素蹙着眉头不说话。
☆、第十五章 画展：那棵占满了全世界的大树
  第十五章 画展：那棵占满了全世界的大树
  
  
  
  黎素知道自己太自私，他占有了父亲太多，但是除了他死掉，就没有办法离开他。
  
  他没法回答父亲的那句话，没有办法。
  
  暑假期间，黎素的状况已经好很多，黎长恩请了一个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女孩子来给黎素带钢琴。
  女孩子来了黎家，坐在了黎素的对面，黎素才知道这件事，黎长恩之前没有和他商量。
  
  黎素对於女孩子总归是要接受度高一点，他知道父亲迫切希望自己去面对外面的世界的心意，所以没有拒绝，他也不能拒绝。
  
  女孩子每周照样是来三次，每次两个小时，只是陪着黎素练琴，有错时给指出来就行。
  
  黎素叫她“冯姐姐”，每次除了钢琴上的事情，并不说别的事。
  冯湘接受了黎长恩的拜托，她知道黎素有自闭症，所以想要开导他，但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导得通，除了音乐上的事，黎素根本不听她说别的。
  
  虽然冯湘没能开导黎素，但是对於黎素能够接受她来给自己做钢琴家教，黎长恩已经觉得很好了。
  每次冯湘来的下午，他都让保姆留她吃饭。
  
  有时候冯湘还在的时候，黎长恩也从外面回来了，便会一起吃饭。
  黎素是个感觉非常敏锐的孩子，很快发现了冯湘喜欢上了他父亲的事情。
  
  睡觉的时候，他就直接对黎长恩说，“爸爸，冯姐姐要是对你告白，你会答应她吗？”
  
  黎长恩正将空调被给黎素搭好，听他这麽说就愣了一下。
  要是以前，黎素不会这麽直接地和黎长恩说话，从他病了之後，对他反而要直接和坦白尖锐得多了。
  也许是以前的他，有把世界向任何人敞开的可能，所以对着父亲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成唯一的需要，现在是把世界向任何别人敞开的可能都关闭了，但是把他的父亲纳入了他的世界里来，所以什麽都能和他直接说，而不用顾及着担心父亲不喜欢自己而不敢讲很多话。
  
  不过黎长恩并不明白儿子的这种心理状态，只以为他是小孩子占有欲强，并不想自己再婚，黎长恩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道，“不会答应。你胡思乱想什麽。”
  
  黎素道，“哦。你给她说我要花时间学画画，最近不想练习钢琴了，你不让她来了，行不行。”
  
  黎长恩道，“不喜欢冯湘吗？”
  黎素把脑袋拱在黎长恩的下巴下面，不说话了。
  
  黎长恩只好算了，说，“好吧。”
  
  再到下一次该冯湘来给黎素带琴的时候，冯湘果真没有来，黎素自己坐在钢琴边弹琴，之後又默默发呆。
  
  再过几天，黎长恩说有一位叫唐文砚的大画家的画展，问黎素要不要去。
  黎素有看过他的画集，当即有了兴趣。
  要出门的那天，他自己在卧室里挑了半天的衣服，黎长恩本在书房里处理事情，去卧室里叫黎素时，发现他的衣服全都堆在了大床上，黎素光着上半身，下身也只是一条有着唐老鸭的小内裤，跪在床上发呆。
  
  黎长恩觉得莫名其妙，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不高，黎素这样不冷麽？
  
  他扯起毯子裹在儿子身上，在床上坐下，“素素，你在做什麽？”
  
  黎素这才回过神来，道，“爸爸，我没衣服穿啦。”
  
  黎长恩很是诧异，心想儿子这只是去看画展，又不是女孩子去见情郎，弄得这麽麻烦是为什麽。
  
  黎长恩道，“那你想要哪样的衣服？”
  黎素道，“没有看画展的制服啦。”
  黎长恩，“……”
  
  黎长恩对儿子这样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还是要顺着他来，问他为什麽这些衣服都不行之後，最後说，“现在要去买制服也是不行的，一般制服都是定制，不然不漂亮，素素，咱们先找这个衬衫和黑裤子穿，穿皮鞋，等这次看了，我们就去做制服，下次你可以穿，好不好。”
  
  黎素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穿了黎长恩给挑出来的白衬衫和黑裤子。
  虽是白衬衫，其实衬衫的左边上面绣了小熊，右下角也有绣小熊，黑裤子上面也有，而且裤子只是短裤到膝盖的。
  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黎素看着满床的衣服，才发现自己的服装全是儿童系的，其实他已经长大了，他望着穿正经白衬衫黑西裤的父亲，他向往着穿父亲这样的。
  
  画展上，黎长恩牵着黎素的手，便引来很多注意，这对父子实在惹人眼球，都是漂亮人物。
  黎长恩和画界一干人根本没有交集，自然是不认识的，黎素喜欢唐文砚的画，每一幅都要看很久流连不去，黎长恩都在旁边陪着他，虽然他自己对这些没有兴趣。
  
  在他看来，唐文砚的画色调阴郁，有种忧郁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其实他个人是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的。
  偏偏他儿子很喜欢。
  
  有一幅黎长恩完全看不出画的什麽东西的画，黎素在画面前站了很长时间，黎长恩问，“素素，这是画的什麽？”
  他以为黎素这麽小，也必然是看不懂的。
  没想到黎素却淡淡地介绍道，“这个，这里是从天上泻下来的水，黑蓝色的，天上的水是流到地狱里去，所以这里是地狱，这是一个人，眼球，头发，鼻孔……”
  
  黎长恩，“……”
  
  他其实不大想要儿子来看这些东西，觉得这些不该是小孩子看的，不过黎素个子小得像是小学四五年级，心智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地让人无法理解地成熟。
  
  黎长恩问黎素有没有想要的画，可以买回家。
  黎素点了点头，说要再看看。
  
  之後唐文砚有到画展上来，他成名早，现在也该有三十多岁了，但是看面向却还带着稚嫩，只是神色特别淡，眼里有种平静的忧郁，和别人握手时也只有嘴角的浅浅笑容，很随意地穿着宽松的白T恤，下面是条长裤，然後运动鞋。
  
  黎素盯着唐文砚看不说话，黎长恩知道黎素很想认识他，便抱着他去和唐文砚做了结交。
  对於黎素能够看懂他地狱那幅画，他觉得很诧异。
  黎长恩解释道，“他已经十二岁半了。”意思是并不是像唐文砚想象地那样小。
  
  唐文砚似乎很喜欢黎素，之後黎素想买另一副画着一棵树和树荫的画，他本来是想说那幅画不卖的，但是也点头答应卖给他了，不过要画展结束才交易。
  
  回家的路上，黎长恩问黎素，“为什麽选那棵树呢，我以为你会选那副地狱。”
  
  黎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突然做起了沈思者的动作，看着黎长恩道，“那副地狱只是看看就行的，那棵树，一直长，一直长，占有了整个世界，树荫落在地上，静静地遮掩了那里的人，经常看着，会比较安静。”
  
  黎长恩想说你已经够安静了，不需要再安静。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儿子讨论画，不过，他不能理解的是，“那幅画上没有人。”
  黎素道，“有的，只是被遮住了，在树後面，你没注意看，树下阴影部分有一个影子要浓得多。”
  
  黎长恩，“……”
  他想他现在真是佩服他这小小的儿子。
  
  画展完了，那副树果真被送到了黎家，黎素把他挂在他自己的卧室里，这间卧室已经做成了他的画室。
  
  黎长恩去看这幅画里的人的时候，虽然黎素觉得看着心里会很安静，但是他还是有种要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被黎素提醒过後，他的确觉得那棵树後面有个人，那个人在默默地窥探着这个世界，却被树遮掩住了，别人看不到他。
  
  不看这幅画，又看向儿子正在画的东西，那是一副人物画，黎长恩一看，就问，“为什麽你把唐文砚老师的衣服画成暗红色的，那天见到，明明是白色。”
  
  黎素道，“他是个暗红色的人，嗯，他就是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黎长恩坐在儿子身边想了想，虽然唐文砚穿着白T恤黑裤子，但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的确是儿子表现出来的这种感觉，有种红色的沈郁和妖艳在，但是又暗暗的。
  
  他开始佩服自己的儿子了，认为他在绘画上的确是有很大天份的。
  
  又过了几天，黎长恩说要带黎素出门去做客，黎素说他不去，黎长恩抱着他吻他的脸颊，“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知道是去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