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树

  
  黎长恩道，“在卧室里看好了，在楼下看，会吵到梅姐她们。”
  黎素点点头，“嗯，好的。”
  
  黎素把东西收拾好了，就回主卧去，进浴室快速洗了个澡，洗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要换的衣服，开了条门缝叫黎长恩，“爸爸！”
  
  黎长恩在开DVD机，看向浴室，问，“怎麽了？”
  “我忘了拿衣服。”黎素委屈地说。
  黎长恩笑道，“自己出来自己拿了穿吧。”
  黎素道，“不要，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光着身子的到处跑。”
  “在卧室里，又不出去，难道还介意爸爸看到你光着身子的样子？”黎长恩故意逗他。
  “爸爸！帮我拿衣服了。”黎素瞪着他，气鼓鼓的样子。
  
  黎长恩将片子暂停，从床上拿了被子，几步走到浴室门口，将门一开，把没来得及逃跑的黎素兜头罩住了，黎素在被子里大叫，“爸爸，你讨厌。”
  
  黎长恩抱着他，把他扔到床上去，黎素被摔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从被子里爬出来，又被黎长恩在旁边盯上了，在他额头脸颊上亲了好一阵。
  黎素总算是从黎长恩手下逃脱，裹着被子怒瞪黎长恩，“你好讨厌！”
  黎长恩笑着道，“好了，好了，宝贝，我们不打闹了，我拿睡衣给你。”
  黎素板着绯红的脸说他，“又不是我要打闹，是你乱来好不好。”
  黎长恩笑着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好，我的错。”
  
  黎长恩把黎素的睡衣裤递给他，黎素还是裹在被子里，说，“内裤忘了拿。”
  黎长恩笑着又拿内裤给他，然後黎素盯着黎长恩道，“我穿衣服啦，爸爸你出去。”
  黎长恩道，“还要赖着和我一起睡觉的乖宝宝，怎麽换衣服都得让我回避了？”
  黎素道，“爸爸，爸爸……”
  
  黎长恩受不住他撒娇，只好出门去了，下楼去端了牛奶上来，想到黎素最近的确不怎麽和他一起洗澡了，大约是黎素自己认为自己长大了吧，或者，也许是因为他谈恋爱了，和安维？
  
  黎长恩端着牛奶进卧室，黎素已经穿好了睡衣，坐在床头拿着遥控板，看黎长恩进来，就说，“爸爸，过来坐。”
  
  黎长恩把牛奶让他喝，自己就坐到他身边去。
  
  房间里的灯被调暗了，电视机里开始播放《霸王别姬》。
  诺大的戏园里，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世界一片红色……
  黎素盯着画面，喝完了最後一滴牛奶，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人窝进他父亲的怀里去。
  
  电影里的冷色调似乎也让黎素发冷，他不断向黎长恩的怀里缩，小豆子被她母亲砍掉了多余的那根手指，黎素低声叫了黎长恩一声，“爸爸……”
  黎长恩低下头看他，将他抱紧，又拉上被子把他盖好，轻声说，“没什麽可害怕。”
  但是黎素心里还是凉凉的，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被母亲送进戏班的小豆子。
  
  程蝶衣开始总将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唱成“我本事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受到师傅和师兄的教训，黎素不知为什麽，就觉得心酸到不行，眼泪开始往下流了。
  
  他静静地缩在父亲的怀抱里，父亲紧紧抱着他，又抽了纸擦他的眼泪，在他的耳朵和头发上落下温柔的亲吻。
  
  这一部电影有近三个小时时长，黎素就在他父亲的怀里一直保持着那个缩着的姿势没有动过，开始时还在哭，後面就整个人一动不动。
  当电影彻底落幕，程蝶衣唱完那句“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之後，刎颈自杀，黎素就痴掉了。
  黎长恩要拿遥控板关掉电影，黎素突然抓住他的手，黎长恩看了这部电影也深有感触，声音微哑，柔声唤黎素，“宝贝，洗个脸了睡觉好不好？”
  
  黎素只是抓着他的手没动，黎长恩突然将房间里的大灯打开，黎素就在光亮起来的那一刻，突然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歇斯底里，完全无法控制，眼睛里全是泪水……
  
  黎长恩被他吓了一大跳，“宝贝，怎麽了？”
  黎素摇着头，又用手捂住了脸，只是哭，不说话。
  
  黎长恩将他抱着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脸对着自己，黎素只是哭，那种悲伤，并不是痛苦，也不是难受，只是一种憋在心里的气，像是要把人憋死，从电影的开头憋到最後，他成为程蝶衣和他走了那麽一遭，他必须这样哭出来才行，不然他就得跟着程蝶衣一样去死。
  
  黎长恩在捧着儿子的脸看到他拿盈满眼泪悲伤欲绝的眼神时，他明白了他的心，所以，他把黎素抱着，便再不说话，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脊，由着他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肩头。
  黎素就那麽哭，一直哭，哭了十几分锺，才慢慢地收住了。
  但是他还是沈浸在那个世界里出不来，哭泣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程蝶衣的死亡，坍塌了他心中的一角，他觉得自己心痛得要死掉，整个人软在黎长恩的怀里一动不动。
  
  黎长恩在黎素的耳朵上轻轻地吻，轻声说，“宝贝，洗把脸了，睡觉了，好吗？”
  黎素还是不动，小小的身子，就那样柔弱地伏在黎长恩的怀里，黎长恩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有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在他的胸腔里萦绕盘桓，这种感情也没有出口，他既不是想哭，也不是想笑，只是就想要这样搂着他的宝贝到天荒地老。
  
  过了好一阵，他才又把伏在他肩膀上已经变成抽泣的黎素扶起来，一手绕过他的背扶着他，一手就抚摸上他的脸颊，揩掉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泪珠，黎素眼睛红红的，柔弱而无依地望着黎长恩，黎长恩在他的眼尾亲吻，又沿着泪水吻到他的唇角，柔声说，“宝贝，别哭了，好吗？”
  黎素低声嗯了一声，却还是控制不住继续抽泣，黎长恩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好一阵，这才下床把儿子抱起来，抱着他进浴室里去。
  
  黎素沈默地靠在洗漱台边，眼神幽幽的，却哪里也没看，就只是呆呆地发呆，长长的眼睫毛被他的眼泪染湿了，上面还挂着一滴泪珠。
  黎长恩绞了热毛巾为他擦脸，他才回过一些神来，低低地唤黎长恩，“爸爸……”
  黎长恩温柔地擦他的眼，擦他的脸，他的嘴唇下巴，黎素又唤他，“爸爸……”
  “嗯？”黎长恩应他，“怎麽了。”
  
  黎素却又摇了头，在黎长恩又在热水里拧毛巾时，他突然将黎长恩抱住了，手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背上。
  黎长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电影里那一句台词，“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他真不希望他的儿子是这样，太受苦了。
  
  之後睡觉，黎素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脱水打嗝，黎长恩又下楼去端了水来喂他喝，再躺下睡觉时，已经是午夜一点了。
☆、第二十七 安维的告白
  第二十七章
  
  
  
  黎长恩将黎素搂在怀里来，轻轻拍抚还在打嗝的黎素的背。
  黎素默默地一声不吭，只是一阵一阵地打嗝。
  
  黎长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温柔的，带着怜惜的，“素素，别难过了。你是爸爸的宝贝，你不是电影里的程蝶衣。即使这整个世界都不容纳你，但是爸爸的怀抱永远是你的。爸爸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为你，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一生无忧无虑。”
  黎素将脸整个埋进黎长恩的怀里，头顶抵着黎长恩的下巴，手也紧紧把黎长恩抱住，是的，他其实也不需要整个世界，他只需要这个怀抱就行了，他只需要黎长恩就够了。
  
  黎长恩继续说，“所以，即使你是同性恋也没什麽关系，你喜欢和你一样的男生也没有关系，爸爸不会因为社会不容这种事情就不接受你，爸爸不会，只要你开心，我就不会阻止你，无论你怎麽样，我都爱你。不要难过了，好吗？”
  
  黎素听到後来，沈默了好半天，又打了一阵嗝，才闷着声音说，“爸爸，我没有喜欢和我一样的男生。”
  
  黎长恩没有听清楚，将他往上抱了一点，在黑暗里感受到儿子的呼吸的气息，问，“你说什麽？”
  黎素又打了一个嗝，“我没有喜欢和我一样的男生。”
  黎长恩愣了一下，“你和安维，不是？”
  黎素摇头，又把脑袋埋到黎长恩的肩膀上，低声道，“我们只是好朋友啊。”
  
  黎长恩道，“哦，那你们学校……”
  黎素低声说，“有个男同学追求过我，被我拒绝了，他就说我是同性恋。”
  黎长恩很是惊讶，“为什麽之前不告诉我知道。”
  黎素道，“告诉你了，你能有什麽办法吗？”
  黎长恩气怒地说，“那种人，自然要……”他本想说要教训那起伏黎素的人，但是知道黎素听了会反感，就只说，“我总会有办法的。素素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
  黎素道，“我根本不在意他们说那些话，所以……”
  
  黎长恩对黎素满是心疼，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说，“那个男同学是谁？”
  黎素摇头，“我不想说，爸爸你别问了，事情会过去的。那些人对於我，根本不重要，我不在乎他们说什麽，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