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定江山

第10章


  “哈哈哈,山田老弟重炮轰人的火力不减当年啊!”冰川正纯朗声大笑,搂了搂老部长僵紧的肩。“你还是一样直肠子啊,老弟。”
  “唉唉,各司其职,别把火气带下会议桌嘛。别怪我倚老卖老,山田老弟,你好歹学学做人之道,冰川老大哥是熟识无妨,在几个晚辈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啊。什么猪,骂这种话太伤咱们兄弟感情啦……”
  片刻前的快意恩仇消散於戏而不谑的晏晏笑语间,三名半百老头相偕踱入高阶主管的专属电梯。
  “两位老弟,抱歉,等我一下。”冰川正纯忽从电梯里走出来,同恭立会议门口目送公司大老的京极御人招手。“御人,下礼拜有场重要年会,亚洲重量级的经理人都列席了,你替我出席,我那三个孩子忙于学术研究不克参加。细节松本助理清楚,海外部有个案子也在当地进行,你们几个花点时间研究。”
  “是,我知道了,请慢走。”
  “老大哥生的孩子没一个中用,全跑去当软趴趴的教授学者。”卸下公事包袱,黑崎森快人快语的本性表露无遗,糗着走回电梯的冰川正纯。“不像京极世侄,是难得的商业奇才。”
  “人各有志,御人也是我一手调教的孩子,黑崎老弟的说法未免太世俗。”
  “是是,老大哥教训得极是,亲上加亲以后算半子啦──”
  电梯门一拢上,京极御人单手滑入裤袋,立即快步回转会议室,边听助理简报会议内容。
  瘦削优美的身躯猛在门口顿住,他侧眸冷问一臂之遥的得力心腹……
  “你刚才说会议地点在哪里?”
  “台湾。为期一周。”
  京极御人面无表情,快步转入会议厅,同时下达一连串指示。
  “叫俊介着手调查国内外各赛车学校的财务收支状况,我还要GP赛、超级跑车赛,国内外各级摩托车大赛各参赛车队近十年的出赛成绩与潜力评估,赞助厂商的获利情形也一并列上。星期一早上,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
  星期一?今天已经是星期四,可怜的俊介先生又得通宵加班了……松本助理面不改色地暗叹。他几乎可以看见俊介先生焦头烂额的模样了,有个能力超优、要求严苛的兄长兼上司,没几分能耐和过人的抗压力是不行的。
  “最后,帮我拟一道人事命今。”京极御人躬身滑入桌首的会议椅,顺手接过海外部长呈递过来的卷宗。“京极俊介调任工业部制造课长一职。”
  克尽职守的年轻助理快笔记下。
  从最热门的职位调到最冷门的职位,大家以为兄弟阋墙,俊介先生被首席明升暗降,其实不然,这一着棋等于为俊介先生的部长之路布桩。虚实难分,正是欺敌最好的障眼法,在黑崎派势力取代山田老部长之前,首席先下手为强了。
  与冷漠寡言的京极首席截然不同的俊介先生,不仅为人谦和且能言善道,他卡位后,不仅可在第一时间掌握诡谲细腻的人事变化,也可顺便帮腹背受敌的老部长润滑、修补他糟透的人际面。
  “首席要俊介先生何时走马上任?”
  “立刻。”挥手让海外部长和其秘书坐下,京极御人敛睫浏览海外投资的评估报告,语气冰冷地补充一句:“转告俊介,我绝不谈条件,叫他乖乖赴任。”
  即使亲兄弟也一样。他绝不再蠢得纵容自己对谁开敞心怀,任何人都不。
  台北的三月天,晴时多云,少了恼人雨意,多了料峭春寒。
  大清早的新北投公园人声喧嚷,热闹如昔。
  花开簇簇的公园南隅,常青社太极班成员打完一轮太极,各自三三两两散到老位置泡茶纳凉,老当益壮者则加入还在跳舞的元极班继续挥汗。
  “快呀快呀……老赵……”殷勤地冲好特级毛峰茶,双手奉上。
  根须垂地的百年老榕树下,一名正在蹲桩的银发老头不客气将茶盏端来就饮,下盘不动如山。
  “嗯,甘醇爽口,入喉不涩,好茶!好茶!”
  “好茶就快呀快呀……”有求于人的结茧粗掌,一见对方茶盏已空,忙又递去一杯。
  “别催了,事缓则圆,我在酝酿情绪。总不好太做作,你老伴可不是省油的灯。”连灌五杯以两计价的昂贵毛峰润嗓,银发老赵终于心满意足了,才状似诧异地直起身,来来回回地遮目搜寻清幽宽敞的公园内部。
  “那个,我说杜老头啊……”老赵拍了拍身畔假意冲茶很没空的八拜交,中气十足纳闷道:“你家丫头怎么回事,都七点半啦,她今天不来运动吗?”
  老赵嘹亮的大嗓门响透云霄,纷纷引来其他运动同好兼三十年老邻居的关注。
  “莫怪今天老朽舞起剑来特别不顺,原来如此,少了一味娃娃打气声。话说回来,杜家娃娃俊俏的剑招尽得老朽真学,剑走轻灵、招出无形,真可谓名师出高徒呀!”白髯老翁自夸到得意处,不禁抚掌大乐。
  “杜老头子,你耳背啦?没听到你家清零今天没出现,还有闲情喝茶!”看不过去的凛然老者把杜爷爷正要入口的茶抢走,自己干了。“还喝什么贵死人不偿命的毛峰!你的一口是你家穷清零一个月的生活费啊,我、我老王真为她不平!”义愤填膺地痛饮三大杯,以示薄惩。
  杜爷爷心如刀割地看着他的绝品好茶轮流被瓜分掉,自己甚至没能沾上一口。
  为了撮合心爱的外孙女和同样心爱的老伴,杜爷爷忍痛含泪,任凭心口大量出血,再不舍也只能认了。
  “嗯,老杜,你还愣在这里!快去看看啊!你家清零“四年来”天天来站哨,台风天也傻不溜丢地冒死跑来,这些都是为了你和你家老伴啊,你们于心何忍!”
  五、六个事先套好滥情招数的老街坊一搭一唱,按脚本齐力将杜爷爷往公园入口推了去。
  指导元极舞的女老师轻打拍子,转到无故停下动作的老妇人身旁,探头询问:“杜奶奶,您有事吗?”
  “没……没事。”杜奶奶恍神的面色一正,努力跟上音乐节拍,却在瞄见杜爷爷难掩焦心地跑到马路上时,不小心又漏失好几拍。
  “老伴啊,咱们小乖今天真的没来耶……会不会病倒了……”
  “她是你的小乖,别算我一份,我不认。”年过六旬的杜奶奶小女孩似的倔气回嘴。
  老太太丽质天生,上天特别照顾的好姿容只被岁月关爱出更耀眼璀璨的风华,曾经羡煞该社区的太太小姐欧巴桑们,风靡该社区的男士先生欧里桑们。可惜这份迷人风韵近四年来开始变质,渐被老太太脸上愈皱愈多的严厉线条破坏。
  公园的常客都知道,问题正是出在两老平空蹦出来、说话带有憋憋腔调、笑起来好甜的外孙女身上。寻亲大戏收视了四年,大家也心知肚明,那个近来讲话已经不太憋、笑起来还是一样甘甜的年轻女孩,是老爷爷疼入心肝的乖宝贝,却是老奶奶厌之入骨的磨人精。
  一个外孙,两样心情,唉,这就是人生。可怜了夹心饼老杜……元极舞班八点档拥护者欷歔不已。
  “好好,老头子的小乖就老头子的,你别生气啊。”体型魁壮硬朗得不似七旬老叟的杜爷爷逆来顺受,脾气出人意表的温驯,只一个劲地引颈张望。“快八点了,是不是出事啦,这孩子“四年来”从没间断过啊,连台风天也不曾中断过……怎么回事……老伴,老赵老王他们让我去瞧瞧的,不干我事啊,你可不能别生我气啊,我……我瞧瞧去……”
  杜奶奶来不及阻止,自言自语得至北投人都听见的杜爷爷已离远。
  两轮元极舞跳完,已过人车壅塞的尖锋时刻。天高气爽,杜奶奶恬适地坐在老位子织毛衣,久候不到老爷爷回返似乎也不以为意。
  她清闲的模样可急煞一班负责后续监视的老街坊。
  “都三十八分啦,老杜怎么还没来电……”五、六只手各自探向自己的衣袋、腰口,耐不住地把手机摸出来候着。
  “来了来了!”老王亢奋的欢呼声被从四面八方同时拍来的五掌打回肚子里,银发老赵劈手将手机夺走。
  “杜奶奶,杜爷爷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说清零食物中毒,一整晚又吐又泻,现在严重脱水……”
  搁下棒针的杜奶奶恼怒一瞪,老赵悲天悯人的凄呼霎时卡在喉头里,识相地呈上手机。
  “小乖啊……你要乖一点啊,打点滴体力才能尽快恢复,力齐那边外公帮你请假了……你骗外公没上过大学啊,少上一天课不会怎样的……你把学校的电话给我,外公帮你请假,别动别动……”
  杜奶奶听见电话里的老伴一会儿诱哄,一会儿端起长辈架子镇压晚辈,电话彼端断断续续地飞起被逗乐的轻笑,挺虚弱的笑声……
  好,真行,爷孙俩一个鼻孔出气,当她是外人,一块串通好作戏骗她!
  “喂!”
  与外孙女闹成一团的老爷爷被电话那头一喝,大惊失色,慌忙正襟危坐。“老、老伴,你、你中午能不能熬些清粥给清零,她生、生病了……”
  “我中午要上美容院修指甲,没空!”不耐的口气极差。
  “好……好吧,我来弄给小乖吃,你、你别生气啊,老伴。”杜爷爷可怜兮兮的口吻,引起病榻上正在调整点滴瓶速度的外孙女的同情。
  “杜小姐,你脸色很苍白哦,最好多打一瓶再回家休息。”护士小姐拿药进来时,好心建议。
  只有一个独生女,独生女只遗下这么个外孙女的杜爷爷一听还得了,顾不得电话那头正在发怒的老婆,急忙回头好言好语地力劝也很有主见的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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