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危城

第55章


随后拳头便如雨点般袭来,连疼痛都来不及感觉了。毘沙门天在日本剑道界身份何等尊崇,从没有机会和人有过像这种街头流氓斗殴的经历。慌乱中稍有灵智,知道这样片刻就会被活活打死,立刻施展日本柔道将骑在身上的人扭翻在地。怎耐熊孝先天生神力,又是从小打架斗殴长大的主,哪里会让毘沙门天轻易得逞,双腿牢牢夹住毘沙门天的腰,拉下头上缠着的绷带,飞快缠住毘沙门天的脖子,往死里勒。
毘沙门天耳鼻出血,拿着手里的武士刀残骸乱挥。可怜半人高的刀身还剩半指不到,便如指甲刀一般猥琐,但锋利依然惊人,轻轻松松就割断了布条。熊孝先大怒,一摸摸到地上被砍断的烛台,拿起两根便如擂鼓般击打毘沙门天胸口以上,脑门以下。毘沙门天拼命摇晃身子,两人翻滚中残刀连续划断了系帐篷角的三根油绳,帐篷轰然倒下,便如一张大布将两人裹起。此时毘沙门天已是神志不清,朦胧中最后一个感觉就是耳朵一凉,然后看到天上上杉家族先祖对自己的失败愤怒地咒骂,头一歪,就此抢救无效。
熊孝先将口中毘沙门天的半截耳朵吐出,看着毘沙门天的尸体恨恨道:“你的耳朵味道可比不上我的马,只配给狗吃!”可惜毘沙门天再也听不到了。
【五、情人见面】
难怪陈参谋不知道熊孝先所说的鸣炮通知绍德城之事,实在是熊孝先临时想出的应敌之策。熊孝先看过毘沙门天的身手,知道硬打硬拼绝无幸理。眼见毘沙门天的心眼之术主要靠的是一双耳朵,便忽悠犬养崎在半个时辰时鸣炮以破坏毘沙门天的听觉。
但这还不是对付毘沙门天的杀招。如果指望炮火轰鸣就能破掉毘沙门天的心眼之术未免儿戏,真正的应变之术是从熊孝先选择铁烛台做武器开始。一来铁烛台又长又粗,施展开来可以拖延时间,二来就是借毘沙门天锋利的武士刀削断成为铁条。在炮响分散毘沙门天注意力的瞬间,熊孝先抓住机会捡起事先扔在地上的十几根断烛台,用双肩夹住护在胸前好几层一动不动,静待毘沙门天使出那一记斩杀爱马的侵掠如火。
烛台便如筷子,武士刀就是那折断筷子的手。一双筷子自然轻轻折断,但是十几根筷子团在一起,就是手折到酸,那也是没办法得逞的。毘沙门天创出心眼之术却没想过看不见到底不是好事,连人带剑一头撞在合在一起的十几根铁条上。如风的速度、如火的力道名不虚传,铁条立刻断了六七根,但熊孝先毫发无损,武士剑却碎得不成型了。
其实《孙子兵法》里本是六字诀。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外还有两句:“难知如阴,动如雷霆。”难知如阴指埋伏时深密藏形,有如阴霾迷漫,莫辨辰象。动如雷霆指突袭时犹如雷霆万钧,勇猛迅捷,使敌无从退避。可能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喜欢大对仗,不喜欢埋伏突袭这样的战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阴雷两诀。今日却被熊孝先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怜一代武神毘沙门天,居然在阴雷诀下被活活揍死。棋界国手布袋和尚,此刻正在军营裸奔,犬养崎回去如何向天皇交代,那也是很需要想象力的事情。
但这个烂摊子陈参谋和熊孝先“义不容辞”地留给了犬养崎,开开心心理直气壮地又要了犬养崎两匹马,连原先的枣红马一人一匹,载着被轻易说服的安倍秀宁回到了绍德城。安倍秀宁并没有像照片上站在土肥原身边那样做男装打扮,而是和犬养崎一样一身白色的和服,穿着木屐,就如当年在东京码头送别俞万程时一样的装束,白净的脸蛋被凌晨的寒风冻得微微泛红。
熊孝先在不停地跟众将官吹嘘日本军营里发生的事情,和怀疑不信的大胡子勤务兵争得面红耳赤。俞万程却在陈参谋的微笑注视下,痴痴地看着安倍秀宁,只觉得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忽然不知道怎么听见自己冷冷说出一句责备的话:“你不是答应我在战争结束前都不会到中国来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熊孝先不满地回头:“师座,秀宁姑娘可是我和陈参谋九死一生才请回来的客人,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点儿?”但立刻被俞万程杀人的目光给瞪得缩回头去。安倍秀宁垂下头,用略微生硬的中文怯生生地道:“万程君,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是,但是我有不得不来绍德的理由。”
俞万程冷冷道:“和你的这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同胞一起踏上中国的国土,就是什么理由也不能让我原谅。”心里在奇怪:我怎么会这样对她说话?我为什么要这样伤她的心?为什么老天爷要安排我们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陈参谋狠狠地咳嗽一声,俞万程这才醒悟过来,舒缓下口气,柔下声问道:“那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你违背对我的誓言?”
【六、但为君故】
安倍秀宁声音带着哽咽:“因为,因为天皇陛下告诉了我,我们日本国要攻打中国的真正原因。他说只要我来中国,处理好两国之间隐藏了百年的秘密,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他会让内阁大臣召集我们日本的士兵重回自己的国土,让中日和平的樱花再次盛开。那样,我和你就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在东京的码头再会了。”
所有的中国将官都哈哈大笑起来,熊孝先更是笑得捶胸:“哈哈哈哈,小,小姑娘,就你们的坏蛋天皇和军部,恨不得连中国的骨头都给嚼碎吞下去,还会想着主动停战?我看是你想我们师座想得发疯了吧?这种鬼话你也信啊?”
陈参谋也忍俊不禁:“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出自《论语·郑风》的情诗。意思说纵使我不去看你,你难道就不知道回音?这么多年,我的心里一直想念的只有你一个人啊)秀宁姑娘,其实我们师座心里也一直放不下你。现在真的看到你,师座是心里高兴嘴上不好意思说,你实在不用找这样的借口来让他息怒。”
安倍秀宁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天皇说了,我们攻打中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迎回被你们清朝太后扣押在中国的天照大神。只要天照大神和八尺琼勾玉顺利回到日本本土,这场战争就没有延续下去的意义。”
俞万程挥手阻止众人的笑声,皱眉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说谎,但却很容易被人欺骗。你们天皇对你说的天照大神,是日本神灵的雕像吗?”
安倍秀宁摇头道:“不,不是雕像。天照大神是日本八百万众神里最伟大最崇高的主神,出生时就带着能证明传承皇室血统的八尺琼勾玉,光辉耀天照地,是日本皇室的伟大祖先。它很久前来到你们中国后却再没有回返日本国土,经过土肥原博士的查证,天照大神很可能依然存活在这座绍德城里。”
安倍秀宁此言一出,伏龙塔下静得针落地都可以听见,片刻后熊孝先结结巴巴地问道:“存,存活?小姑娘你说存活?那个什么天照大神是活的?!”安倍秀宁其实现在算来也快有近三十的年纪了,但身形娇小,容颜俏丽,看着依然是当年那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俞万程看安倍秀宁点头,不由沉吟道:“我在日本留学时也听说过,天照神就是太阳神,也就是日本国旗上的那只太阳的图腾神谕。”
“而八尺琼勾玉是和草薙剑、八咫镜并列的日本国宝,就像中国的传国玉玺一样,象征着正统皇权。没有继承琼勾玉的天皇从传统意义上是不被日本国民承认的,所以八尺琼勾玉一直受到日本皇宫最严密的保护,只有祭祀大典跳神舞的时刻才能由天皇拿出来给巫女佩戴。怎么现在你们说它和天照神都流落到中国来了?”
安倍秀宁垂泪道:“我也是两年前被天皇陛下告知真相才知道,现在留在皇室的琼勾玉只是仿品。早在四十四年前,真正的八尺琼勾玉就和天照大神离开日本本土了。作为世代侍奉天照大神的安倍家族的巫女,接受皇室的派遣,来到绍德城寻找大神和勾玉是我的宿命。而且,中国,中国那么大,我根本没想到宿命偏偏让我们在这么小的绍德城见面。你知道吗,当我知道绍德城里的中国守将是你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站在夕阳里向城头眺望,祈祷你能够平安离开,我终于求得犬养崎将军放你走的时候,你,你却还和当年一样倔强……”
俞万程怒道:“好在我没走,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俞万程是因为日本女人的求情才能苟且逃脱,我宁可让你再见我时看到一座墓碑!”安倍秀宁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俞万程:“不会的,不会的。你,你不要生气,来的路上陈君跟我说了,只要我帮你揭开绍德城的秘密抢先找到大神和八尺琼勾玉,不但能保证它们不受战火误伤,还能保住你的面子,帮你的军队安全离开绍德。”俞万程脸上一红,瞄了一眼陈参谋,陈参谋正仰头看天做无辜状,遂咳嗽一声放缓语气:“那你准备怎么找到它们?”
【七八、尺琼勾玉】
陈参谋抢先说道:“刚才秀宁小姐说到天照大神和八尺琼勾玉在四十四年前才流落中国,而四十四年前日本和中国的交际中发生的最大事件,只有流产的四国合邦计划,不知它们落在绍德是否与此事有关?”
俞万程深深地看了陈参谋一眼:“陈参谋你也太博学广闻了吧?”陈参谋笑道:“军统局的主要职责就是搜集研究中日情报,哪有不牢记的道理。”俞万程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安倍秀宁点头道:“陈君你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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