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冷雾

第4章


  时秦中不再理会马青龙,继续说道:“三位掌门在江湖中位望甚尊,都有一身惊人的艺业,足以睥睨群豪。像花师兄方才那一下‘劲风扫叶’至少已有八、九成的火候;马师傅的‘缠拦连环腿’更是灵动绝伦,晚辈万万不及。不过据我看来,似乎都还未臻一流之境。晚辈根钝,好在用功勤些,师父教授的拳经刀法从来不敢怠忽。但十余年来也未能将本派的刀法更加精进,因此常常受到师父的责骂。晚辈斗胆说一句,咱们艺专祖学、不暇旁骛,尚自修习不得周全,要别派的武学奇经作什么?师父请各位上山究竟做什么我实不知,但他既已亡故,此事只好作罢,在下心中万分抱愧,尚请各位掌门宽宥为幸。”
  话声甫毕,括苍派大多弟子已在频频点头,就连梅花拳、双绝门、五龙帮中一些弟子也在交头接耳,厥声甚杂。上官鹏心急如焚,花赛李看似镇定,但也已频频朝着对面的唐铁泉使眼色。唐铁泉虽是括苍派大弟子,素日里放纵无检,但总算对老二还有三分忌惮,看到花赛李逼视的目光,只好将头转开,装作不知。他刚将头转了一转,就瞥见人群中有一人,身形清癯,低头不语。唐铁泉见到此人,心中一喜,暗道:“怎么忘了还有他!”
  唐铁泉看中的这人是括苍派中第四弟子徐仰从,他从小家境贫寒,上山之后,是唐铁泉见他可怜,常常接济他一些银两,因此他对这个大师兄感激涕零,奔走趋奉,服待得极为殷勤,从来不敢拂逆其意。
  果然唐铁泉茫然无计之际,只好抓住徐仰从问道:“四弟,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仰从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看到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心中更加怔忡不安,唐铁泉又追问了一遍,徐仰从没奈何,只好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师父、师父既然没有留下遗言,江湖中的规距,就该当、该当……大师兄,继任掌门。”
  唐铁泉闻言一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四弟说得对极!那几天晚上师父天天都去后山修炼玄修功。我亲眼看见,那一天晚上,师父突然走火入魔,跟着失足掉进旁边的西山瀑布,哪有留下什么话来?那时他只是掐着自己的脖子,一直喊:嗬——嗬——!”
  众人听得毛骨俱悚,仿佛陆改樵就在自己身后,否则为什么青天白日的背后凉风嗖嗖?
  马青龙定了定神,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了然,贤侄就不必再说了。”唐铁泉答应了一声。过了半晌,上官鹏说道:“这掌门一席,自来不立贤便立长,陆掌门既无遗言,理应由门中大弟子接任,方为适当。”花赛李接道:“不错,诸位是否记得,三十年前洞庭帮帮主郎震海被魔教所害,三门六派共同推举帮中大师兄继任帮主一事?如今,洞庭帮好生兴旺,帮主一声令下,帮众尽皆悦服凛遵。追根朔源,还是全赖当初公推之功。”马青龙和上官鹏一齐点头,括苍派中有几个平时与唐铁泉、徐仰从关系不错的弟子也已经等不及开始吹呼起来,拥护大师兄继任掌门之职。
  唐铁泉喜气洋洋,来到场子中央,正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忽听有人说道:“师父以前不是常说要‘以武夺帅’吗?”此话原不甚响,但此时正好大家都安静下来聆听大师兄说话,因此显得格外爽脆利落,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说话的又是那个姓童的年轻弟子。此人姓童名炎,是个上山才一两年的年青弟子,平时喜欢说些戏谑调笑的言语,但此时自知说错了话,正躲在人群中偷偷向外张望,只见大师兄虽未回过头来,但衣服下摆簌簌抖动,显是气恼已极。
  唐铁泉气极,时秦中倒是感激地看了童炎一眼,心中暗道一声惭愧,朗声说道:“不错,过去师父经常说,别派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往往便会停滞不前,而我派弟子却是半天也不敢偷懒,每天都勤练不休。就是因为在我派,弟子想要成为掌门,就要以武功定高低,这也是括苍派武功愈来愈强的根本法门。师父的这些话,在场的师兄弟,大伙儿都是听过的,是不是?”
  括苍派中大多弟子都点头称是,就连马青龙也说道:“如此甚好!久闻括苍派刀法精微奥妙、变化多端,如能亲眼目睹,倒也不虚此行!”说完看了唐铁泉一眼,只见他默然不语,脸色十分喑哑难看。马青龙见他神色有异,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心中暗暗觉得此事似乎不是太妙。
  原来唐铁泉虽是大师兄,但此人吐属粗鄙、武功平平,向来为众师弟们所不服。好在唐家乃是浙东豪富之家,仗着家世馀荫,每年都孝敬师门大把的银子,师父师娘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胡来。如果要比武较技,决无取胜的把握,连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说不定还是怀疑的成分更加多些。
  花赛李鉴貌辨色,也察觉出唐铁泉殊难取胜,想了一想,说道:“陆掌门既说要‘比武夺帅’,但并未讲明这武应如何比法?倘若你们师兄弟几个轮番上前挑战唐师兄,那就累也累死了他。若是依我的主意,唐师兄是一定要下场的,此外还应有两个帮手,三战两胜。我和马帮主都已露了一下身手,上官掌门却还深藏不露,想来大家定是极想见识一番。而我虽然输了一阵,但心中兀自不服,也想将多年心血就正于各位方家,只是不知道马帮主能不能让我一让?”马青龙点了点头,面目木然,毫无表情,心中想:“你自己都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假意问我作甚?”
  花赛李站起来作了一个长揖表示感谢,又坐下继续说道:“另一边就以时贤侄居首,这位叶枫叶世兄方才频频冷笑,似乎对在下的调处颇为不满,那就请一并下场指教吧!还有一位么……嗯,刚才说要‘比武夺帅’的那位小哥,你总不能出了个主意让别人顶缸,自已溜之大吉吧?”
  童炎一听,转身就跑,可跑不了几步,就被其他弟子嘻嘻哈哈地抓了回来。两个弟子一左一右将他架在中间,童炎张目哆口,全身簌簌抖个不停,脸上汗出如濯,这回倒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讲了。
  时秦中小时候就听师娘讲过“田忌赛马”的故事,此时在心中反复盘算:“这一场架看来是非打不可的了,当真要是打起来,五师弟对上大师兄必胜,自己倘若对上上官鹏,依仗着自己年纪小得多,血气壮盛,只要在开始的两百招内,紧紧守住全身门户,再伺机反击,至少应有六成胜算,最多也是不胜不败之局。如此看来,这一场赌,已方的胜算倒还大些。”
  盘算已定,时秦中对花赛李的话不置可否,转头向着叶枫使了个眼色。叶枫会意,点了点头,来到场地中央,对着唐铁泉说道:“大师兄,请!”说罢从腰间拔出单刀,刀口朝下,双手虚握,凝神斜立,正是括苍派正宗刀法的起手式。
  至此地步,唐铁泉只好也抽出刀来,想要交代几句话撑撑场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肚里喃喃咒骂,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几个年纪较小的弟子,早已七手八脚地将桌椅搬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好让师兄弟动手过招。其他三派的弟子在西首,挤挤挨挨,谁都想抢占一个好位置,后面的人推推搡搡,前排的人低声咒骂,乱乱烘烘的十分闹热。
  就在这时,叶枫忽道:“且慢!”唐铁泉心中一喜,却见叶枫走到西首,向着正在拼命向前挤的人群说道:“我们师兄弟有一场架要打,刀剑无眼……”
  话音未落,叶枫忽觉脑后金风飒然,想要闪开,又怕伤了眼前无数的人,只得举刀往身后奋力一架,只听当的一声,双刀互斫,迸出点点火星。
  原来是唐铁泉乘机偷袭,不料却被叶枫挡开。唐铁泉心想:“背后偷袭这等下作的勾当都做了出来,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只要能赢下一场,我就能登上掌门宝座,到时大可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我才好脱身。”想通此节,精神一振,立即一刀紧似一刀,尽往叶枫要害处招呼,刹时间已攻了二十余招。叶枫一面招架,一面在心中不住价叫苦。原来唐铁泉第一招原本就是偷袭,又是他罄尽全力的暴起一击,叶枫其时内息尚未调匀,勉强抵挡一招后,就觉得体内杂息奔腾,无法调御,真气一旦运行至胸前就完全凝滞,痛彻肺腑,出刀时大感窒滞。再加上唐铁泉毫不停留地连攻二十余招,虽然反反复复就只是一味的蛮冲急攻,但胜在膂力雄浑,竟迫得叶枫手忙脚乱,全处下风,他在心中暗道:“叶枫啊叶枫,今日一败涂地,虽说是敌人阴险,也是你平日太过目中无人的缘故,以后再临敌对阵,可万万不可如此掉以轻心。以后……我还有以后么?”想像中自己身受重伤,流落江湖,受人欺凌,心中一阵惶恐,冷汗涔涔而下,刀法更见散乱不堪。时秦中、诸英豪等一众弟子在旁观斗,全都惶惧不安,见诸于色。
  上官鹏、花赛李、马青龙站在一处,但见唐铁泉圆睁双目,直上直下地拼命砍杀,与传说中的括苍刀法相去甚远,都在肚中暗暗感到好笑。马青龙不解地问上官鹏:“老哥,这就是括苍刀法么?”上官鹏喃喃地道:“江湖上常有人言道,括苍派刀法可称得上是‘凤舞鸾翔、变幻无方’,可是这……这……”花赛李低声道:“我看他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而是‘岭南初放一枝梅’了!”马青龙扑哧一声,险些笑出声来,好在及时用手掩住了口。
  可是这一声还是钻进了唐铁泉的耳朵里,他心中微感奇怪,手上不由得缓了一缓。
  叶枫左支右绌,勉力支撑多时,手臂更是酸软不堪,单刀几欲脱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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