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冷雾

  不知过了多久，叶枫拉了拉卫盈莹，两人垂头丧气地顺着刚才留下的记号，回到了大洞中。
  火把即将燃尽，叶枫找了两根木柴，想新做两支。卫盈莹神情萧索，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一会儿看看钉在地上的芙蓉剑，一会儿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喃喃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叶枫见到卫盈莹神色异常，吓了一跳，颤声道：“卫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卫盈莹转头看到叶枫惊恐的模样，忍不住嗔道：“唉呀，我没事！”劈手从叶枫手中拿过一支火把，拉着他来到易天星尸骨旁，问道：“你看，易教主的样子有什么古怪之处？”
  叶枫仔细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卫盈莹见叶枫仍是不明白，不耐地道：“你看，易教主俯卧在地上，双手前伸，双脚张开，与其他人死时的模样全不一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叶枫哑然失笑，说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易教主将敌人引入密洞，放下同归石，趁着他们惶惑失措之际，一一下重手击毙之。但自己也已身受重伤，真气涣散，命在旦夕，待他勉力刻下遗书之后，终于真元耗尽，跌落在地，就此死去，你看，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卫盈莹伸出手来比划了两下，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这样的，但我又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唉，兴许是我自己想多了。”呆了半晌，抬起头来对叶枫说道：“叶枫，我们快要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叶枫看见她脸上凄苦的神情，忍不住心头一阵刺心的难过，高声说道：“卫姑娘，都是因为我，让你不明不白地困在这里，今日只教你说得出，不管什么事，我无不应允。”卫盈莹欢喜地道：“真的？你真的答应我？”叶枫嗯了一声，望着她笑靥如花，郑重地点了点头，忽然间觉得，只要能哄得她这般开心，就算让自己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自己恐怕也是甘之如饴，欢然喜悦。
  就听卫盈莹低声说道：“那你还叫我卫姑娘？”叶枫一怔，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卫盈莹叹道：“你还是不愿，算了，反正在你们眼中，我终究不过是个魔教妖女罢了！”叶枫闻言，心中不忍，说道：“盈莹，倘若你喜欢，从今以后，我都这般叫你！”卫盈莹眼圈一红，两大颗眼泪滴落在地上，心想：“现在你才愿意这么叫我，只可惜我没有多少时日听了。”
  卫盈莹拭了拭眼泪，勉强笑笑，说道：“我高兴极了……叶枫，你知道我们明教是怎么来的吗？”叶枫摇了摇头，说道：“卫姑娘，噢不，盈莹，我们在背地里都称你们为魔教，总把你们当作是妖魔鬼怪一类的人物。特别是在三十年前，多家掌门人同时失踪，人人都道是你们明教所为，从此更是对你们恨之入骨。至于你们的来历，却是谁也说不清楚，就莫明其妙地斗了这么多年。”
  卫盈莹道：“世俗之人多爱捕风捉影，向来如此。其实明教就是摩尼教，最初源于波斯国，唐时传至中土，唐皇在各处敕建大云光明寺，就是明教的寺院。只因我教教众素来和朝廷官府作对，他们便把‘摩尼’的‘摩’变成‘魔’，说我们是‘魔教’，严加禁止。我们为避官府的耳目，作事不免隐秘诡怪，后来更是与正大门派积怨成仇，渐渐的势同水火。”叶枫点点头，直到此刻方才知道明教的来历。
  卫盈莹继续说道：“明教的教义是‘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八个字，大概的意思是说：在世界的一开始，就有光明和黑暗两个王国。大明尊统治着光明王国，在那里，光明、善美、和平、秩序、洁净。黑暗王国到处充满烟火、闷气、飓风、污泥、毒水，由黑暗魔王统治，住着五类魔，整天沉溺在情欲和争吵之中。光明和黑暗数次大战，黑暗魔王使恶魔生下了人类的祖先，因为人类是黑暗之魔的子孙，大明尊便派遣光明使者，用光明来拯救人类的灵魂。”
  说到这里，卫盈莹不再继续说下去，却轻轻地哼起歌来，只听歌声中唱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这一曲珠转水溅，字字清圆，浑不似中原地区的曲调。叶枫听着歌声中绵长幽怨之意，想起自己幼时的故乡，不由得痴了。
  
第十一章 脱困
更新时间2013-11-26 16:22:27  字数：4685
 过了许久，歌声才渐渐地低沉下来，叶枫心中想道：“原来你们明教早年的宗旨也光明正大的很呢。”脑海中忽地闪过马青龙、花赛李的身影，心想：“像双绝门、五龙帮等帮派，哪一个教旨不是光明正大的，但马青龙、花赛李这些人，入教之初，都曾在祖师牌位前说过什么上替天心、下救百姓之类的话。谁知一当上掌门、帮主，竟会为了一已之私，做出种种狠戾阴毒的事来，至今思之仍是令人不寒而栗。”
  卫盈莹说道：“易教主在世之时，慷慨豪迈，襟怀恢廓，极受属下爱戴，我爹爹每次说起之时，都是十分景仰的。我刚才在想，若是爹爹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叶枫点点头，接了一句：“是啊，他会怎么办？”卫盈莹道：“我爹爹他定不会让易教主这样趴在地上，就跟那些人一样。”说着，朝着马玄龙、郎震海等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对着叶枫说道：“叶枫，方才我让你帮一个忙，你应允了，如今可还作数么？”叶枫说道：“自然作数。”卫盈莹道：“我想请你把易教主的遗体摆放好，你可觉得为难么？”
  叶枫悄悄松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好办，交给我就是。”卫盈莹斜睨了叶枫一眼，说道：“你是正教弟子，如果觉得为难，不做就是，我绝不来勉强于你。”叶枫笑道：“我是没想到明教的卫大小姐这么轻松就打发了我，真真是感激不尽了！”卫盈莹做了一个鬼脸道：“羞也不羞，我倒是有几个极难的题目，你做得到吗？”
  洞中虽然金银堆积如山，可没存半点米粮，两人均知自己时辰无多，只想在临死前尽情开心一把，只是他们的笑声中总带着七分酸涩，心中苦楚，实在是难受之极。
  叶枫来到易天星遗体旁边，将他的骨骸一块块捡起，露出他身下的一块地面，似乎上面镌刻着一行浅浅的小字。洞内昏暗，叶枫不及细看，先将易天星的遗骨整齐地摆放在山洞西侧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放好后，叶枫退后几步看了看，只见易天星端坐在大石之上，俯视着脚下一众曾与他殊死搏斗的敌人，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叶枫望着易天星高高在上的模样，想起数十年前，他一人独斗群豪的风采，禁不住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做了三个揖，做过揖后才猛然醒悟过来，想道：“我对他这般恭敬，却是对不住正教中的这些前辈了，唉，不出三日，我和盈莹就都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对了，那些小字……”想到这里，匆匆回到刚才易天星趴着的地方，叫来卫盈莹，两人一起蹲在地上，用火把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经本无经，经中有经，天也命也，复何如耶？
  字体笔迹和石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又被易天星的身体盖住，如果不是移动他的遗体，断然看不到。叶枫和卫盈莹将短短一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接着又倒着念，隔着字念，但不管怎么念，这一句都不像是离开这里的密语。正当两人大伤脑筋之际，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啊哈，两个小畜生果然在这里！”言语中甚是粗俗无礼。
  叶枫和卫盈莹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急转头一看，只见通向瀑布的甬道口高低错落地站着三个人，身穿黑色长衣，头戴洪油斗笠，黑布蒙面，依稀便是昨晚树林中那帮黑衣人的模样。
  叶卫二人只一惊，但立时便转惊为喜，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得眼泪飘飞，拉着手又蹦又叫道：“是活人！是活人！”
  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如同看到怪物一般。站在左手边那个黑衣人又矮又胖，周身上下圆滚滚的，大肚子向前凸出，就像在衣服下面藏了一只大南瓜一样，朝地下啐了一口，恨恨地道：“他妈的，真是触霉头，这两个小鬼怕是疯了！”站在中间的黑衣人身高膀宽，低沉着声音说道：“别废话了，赶快抓住他们！”
  矮胖黑衣人说了一声：“好！”跨上一步，伸出一只肉呼呼的手掌向叶枫抓去。忽然眼前寒光闪动，一把长刀横亘在眼前，矮胖黑衣人急忙变招，但不管是上勾还是下拂，那把刀总在前面寸许的地方晃动，看上去倒像是黑衣人急吼吼地要把自己的手掌送去切开一般。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同时惊呼起来，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叫道：“三弟，快退！”一边从身边抽出一枝链子枪，奋不顾身地揉身扑上，对准叶枫的左腕发力刺去。叶枫手腕一转，将昃阳刀从下方翻了半个圈子，使了一招“没头没尾”，朝着黑衣人的枪头削去。高大黑衣人这招意在救人，链子枪倏刺倏收，乃是虚招，见矮胖黑衣人已退回原地，链子枪不退反进，径往中宫直进。这一招“盘肘刺扎”本是攻中带守极高明的枪法，但叶枫手中的昃阳刀实在太过锋利，实是天底下所有兵刃的天敌，叶枫只将刀略略往怀中一抱，寒气就已经逼上了枪缨。高大黑衣人不敢再斗，抽回链子枪，一个侧翻，与矮胖黑衣人站在一起，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只不过那矮胖黑衣人叫的是：“好刀法！”高大黑衣人叫的则是：“好刀！”
  叶枫刚逼退两人，就觉身上凉飕嗖的，打了一个冷颤，扭头一看，只见站在右边的那个黑衣人，弓腰曲背，其瘦如枯腊，形同枯木，似乎一阵小风都能将他吹走，让人都忍不住要替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