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冷雾

第20章


钟屹看着师父面容枯黄、双颊深陷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四门都找过了,还是没找着小师娘和管家。”
  语音刚落,从外面传来附近寺庙的鸣钟声,当当当当,已是亥时。
  听到钟声,上官鹏脸色陡然一变,咬了咬牙,转身进到内室。等他出来时,手里已捧着一个小木箱,端端正正地放在王申身旁的几上,躬身作了一个长揖,说道:“王大人,箱里装的是鹏程镖局和明州、越州的几处宅院、店铺,还有就是明州城外几百亩水田的地契、屋契,还有些银票等,共计不下二、三百万两纹银。这已是我三十年来的全部积蓄,虽然补偿不了万一,也总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仅余乡下老宅瓦屋几间,给我老夫妻遮风避雨之用。从今以后,我与老妻砍柴种田,再也不过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勾当了。万望王大人看在我多年殷勤待侯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王申打开箱子看了几眼,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沓田契、屋契、银票等,数量甚巨。他看着这些东西,眼中不禁灼然生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又喝了两口茶,才缓缓说道:“老弟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蔡相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圣眷正隆,这小半个天下都是他的,还怎么看得上你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你这样做,倒叫我十分为难了。”
  上官鹏脸色暗沉了下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明白,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箱子里的东西,你终究是不放心。”
  王申瞪大了眼睛,慌忙道:“你这是什么话来?这是什么话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上官鹏仰头哈哈一笑,直笑得颏下那部胡须簌簌抖动,可两行老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下了脸颊。他转过身,不欲让家人和弟子看到,快步走到墙边,取下上面悬挂着的一把长剑,刷地一声抽出,剑锋上精光四射,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上官夫人扑上去,握住上官鹏拿剑的手,泣道:“老爷,你这是干嘛!”钟屹等弟子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一声声呼唤师父,个个泣不成声。
  王申在一旁不耐烦地道:“上官掌门,相府的人还在等我回话呢!”
  钟屹从地上猛地站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作势就要扑上去。王申见他势若疯虎,也有些畏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上官鹏见状大手一挥,说道:“钟屹,退下!王大人说得不错,我一人死,总好过全家一起死!”说罢将夫人搀扶到椅子上坐下,柔声安慰道:“夫人,你我都是尝过苦滋味的人,再难的日子都不怕,玉儿这几年娇养惯了,也正好让他历练历练,不然终究成不了气候。从此以后,夫人,你就把这可怜的孩子当作是自己亲生的吧!”上官夫人用手掩住口,只一个劲地点头,不敢大声哭出来。
  上官鹏见夫人答应了,这才稍稍放宽了心,站直了身子,仰面向天,大叫一声:“天不佑我!”横过宝剑,就要朝脖颈抹了下去。
  正在这时,从门外匆匆跑来一人,一面跑一面喊:“老爷!老爷!”上官鹏一怔,这一剑就没有割下去,再一看,原来是家中的老仆名叫重生的。重生跑到上官鹏面前,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有一个、一个客人,叫我把这个,东西,交、交给你。”说着把手中的一个蓝布包裹举了起来。
  上官鹏苦笑道:“重生,现在我不想见客,他若是想要钱,你就给他一些,让他走吧!”重生咽了咽口水,喘了两口气,说道:“不是的,老爷,这位客人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老爷您看一眼这个东西。”说着,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上官鹏身后的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垂手侍立。可上官鹏此时死志已决,只是摇头,重生又说道:“老爷,我从老太爷起就在咱们家当奴才,算算年头,今年已经是第五十年了。老奴命好,老太爷、老爷从来没把我当作是一个奴才,今天,我知道家里就要不好了,老爷,就让我最后服侍你一次吧!”上官鹏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将包袱打开了一个角,往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上官鹏手中宝剑就呛啷一声掉在地上,急转身双手握住重生的肩膀,急问道:“那人呢,客人呢,他在哪里?”重生见上官鹏高兴的满面堆欢,连胡须似乎都在根根翘动,也跟着喜道:“还在外面呢,我这就叫他去!”说罢,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上官鹏将八仙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双手捧起,恭恭敬敬地来到王申身边,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说道:“王大人请看。”
  王申打开包袱一看,呼地站起身来,冲着上官鹏一拱手,说道:“如此告辞了!”挥手让手下人拿起包裹,就要离开。
  上官鹏说道:“且慢。”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沓银票,送到王申面前,说道:“这几日劳烦老父母了,些须薄敬,幸乞笑纳。”
  王申笑道:“老弟,你这是……唉,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叫手下人一并接下了,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看了那口小木箱几眼,这才匆匆告辞而去,回到府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叹了半夜的气。
  
第十五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13-11-30 19:17:41  字数:3670
 王申离开后不一会儿,重生就领进两个人来。他们进来的时候,钟屹等梅花拳众弟子已经齐刷刷地跪在檐廊上迎候,在他们前面,上官鹏夫妇也是一躬到地,十分恭敬。进来的两个人急忙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扶起上官鹏夫妇,连称不敢。
  上官鹏直起身来,还未开口,先自“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括苍派的叶枫世侄吗?”叶枫说道:“正是在下,见过上官掌门。”
  上官鹏惊疑不定,将两人迎到前堂,分宾主坐下,下人献上茶后,上官鹏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梅花拳门今日遭逢大难,几乎家灭人亡,全赖两位恩公一力解救,先生之恩,铭佩五中。从今日起,本门自上官鹏以降,惟君所使,但有所命,自当一体凛遵,谁要是不从,就是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就再不是我梅花拳的弟子!”钟屹等弟子齐声说道:“是!谨遵师父号令!”
  与叶枫一同进来的卫比伯连忙站起来,连连拱手道:“上官掌门言重了,在下一点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千万不可如此抬爱。”
  上官鹏见他言语谦退,更加高兴,两人重新叙座,上官鹏说道:“这位叶枫兄弟,与我是旧相识,老夫过去一时糊涂,做了不少对不住括苍派之事,如今你却以德报怨,救了我全家,真是令老夫汗颜无地了。”
  叶枫说道:“上官掌门有所不知,其实在进门前,我实不知这里就是您府上,救你的人是这位……这位先生,可不是我。”
  上官鹏一怔,随即大姆指一竖,说道:“叶世侄直言以告,足见大丈夫光明磊落,佩服佩服,只是不知恩公上下如何称呼,又怎么知道我家遭难之事?”
  卫比伯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喝茶。上官鹏久历江湖之事,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叫众弟子统统散开,不留一人侍侯。连上官夫人也敛衽为礼,进到内室去了,卫比伯与叶枫忙不迭地还礼。
  待众人都走尽了,卫比伯才说道:“贱名不足挂齿,却也不得不说,我姓卫名比伯,上官掌门请了!”
  上官鹏忽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从今往后,梅花拳与贵教是友非敌,再无嫌隙。”
  卫比伯笑道:“上官掌门高谊,小弟敬谢了。掌门可还记得,愚公谷小树林中之事?”上官鹏涨红了脸,说道:“那天晚上,老夫意欲不利于贵教的三位弟子,卫教主倘若要取我性命,老夫自当亲手献上项上这颗狗头,绝不敢有丝毫怨怼。”
  卫比伯说道:“掌门言重了,那天晚上倘若不是仁丈一力阻拦,小女恐怕早已是尸骨无存了。”上官鹏呆了一呆,喃喃地道:“原来那位姑娘竟然就是女公子,我险些闯下了弥天大祸。”
  卫比伯说道:“小女顽劣异常,定是在言语上冲撞了各位前辈,只是她母亲去世得早,我又溺爱得多了些,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揪心不安。”上官鹏暗暗点头,想到自己的玉儿,心中叹息不已。
  卫比伯又道:“那天我在去往歙州的路上,偶然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其中有提到本教的名号,因此便留上了心。这二人言语中对上官掌门颇有责怪之意,我耐心地听了半夜,总算听了个大概。正好这时明州分舵派人来报有两个人形迹可疑,我亲往查看,稍加逼问,他们就交出了那个东西。”
  叶枫在一旁听着,心中想道:“世间哪有这等巧事?定是他派人四处寻查,以明教的实力,要在几百里内找到两个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原来你早已知道小树林中之事,幸好我说了实话,要不然当场就给戳破了牛皮。”
  果然,上官鹏也在一旁说道:“为了我的家事,让贵教的弟兄们受累了,老汉真是惭愧无地。敢问教主,那一对狗男女现在何处?”
  卫比伯说道:“掌门休怪,那夜我对他们说,你们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肯挺身赴死,我就放了另外那人,这也是想试探一下他们之间的情意。谁知贵府管家竟是个卑鄙猥葸之徒,将全部过错都推到那女子身上,苦苦哀求我饶他一条狗命。那女子看似娇稚可怜,那时还能一言不发,甘心受戮。我见贵府管家人品如此低下,心想那女子倘若跟了他,今后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倒不如死了干净,于是便一掌毙了那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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