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第640章


    “相国喝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宗茂长长的叹了一口酒气,问:“你若是我,该当如何?”
    “卸官归田,一身轻松,我已经向陛下请辞过多次,奈何陛下不许。”
    宗茂含糊不清道:“你舍去一条胳膊,得陛下终身信任,真是值得啊”
    这是侮辱季弘脸色微变,问:“宗相这是在骂我吗?”
    “不是,不是,”宗茂嚷嚷,“奈何我呕心沥血,一心为陛下辛苦操劳几十年,终究还是逃不了鸟尽弓藏的结局
    季弘站起来,冷冷的说:“宗茂,你喝多了”
    “不是吗”宗茂坐直身子,摊开双手,问:“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陛下做的?”
    “你疯了吗?”季弘伸出左手使劲揉宗茂的脸,“你想死吗?”
    “你以为我辞去相位就能活吗?”宗茂突然站起来,“陛下百年后,太子会容我吗?会容下我宗家吗?”
    “宗夫人曾是范家的侍女,你我二人与范家都有渊源,你多虑了。”
    “我多虑了?”宗茂冷笑:“太子这些年可曾对范家表现出一丝好感,太子喜欢的是陈子龙和方以智这样的人,太子恨不得扒我的皮。”
    季弘一巴掌打在宗茂脸上,喝道:“你该喝一碗醒酒汤了。”
    他朝外面招呼:“来人,来人”
    没有人答应。
    宗茂道:“你不要喊,这里没有人过来,我请你来是为了问一件事。是你向陛下禀告江南工奴一事,然后陛下匆匆从漠南返回京城,是也不是?”
    季弘冷冷的看着他,许久之后,道:“是”
    宗茂突然伸出双手想揪住季弘的衣领,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锦衣卫不管国内事,你为什么要多事害我
    季弘单臂把他隔开,道:“昆仑奴是从海外运回来的,昆仑奴和工奴是在一起的。”
    他只有单臂,但宗茂用双手近不了他的身。
    “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宗茂拉住他空衣袖,“你为何要害我。”
    “不是我害你,而是我容不了大周朗朗乾坤,还有那么多魑魅魍魉。”
    宗茂讥笑:“朝堂啊,这是朝堂啊,大家都有一个目的,你能不能清醒点?”
    “我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即使你我如兄弟。”
    “是吗?”拉着季弘走到门外,指着天空中月亮,问:“你说,你没帮陛下做过昧着良心的事。”
    季弘甩开他的衣袖道:“我没有”
    “你没有,是因为有赵玉成,有我”宗茂哈哈大笑,“你真的没有吗?当年在浙东,黄斌卿的腿是怎么断的?许都是怎么死的?”
    黄斌卿的腿是孟康打断的。许都是先被翟哲欺骗合作,季弘奉命秘密向朝堂告,引白头军起义,后来被翟哲镇压,借机扩大了在浙东的势力。
    谁在成就霸业的过程中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呢?
    季弘默默的说:“你说这些,想于什么?”
    “你承认了,哈哈哈”宗茂向远处的阴影中招手。
    许义阳从中走出来。
    “听见了吧,你爹也死在陛下手里。”
    “你真是疯了”季弘单手快如闪点,握住宗茂的咽喉,“不过是相位,你想于什么?”
    宗茂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终于挣开季弘的手。
    季弘没有追击,因为许义阳已经走得很近了。
    “许都督,你在等什么?”宗茂剧烈的咳嗽,“你要看着他杀了我吗?”
第740章 过去的事
    “这就是宗相要告诉我的秘密吗?”许义阳缓步走到季弘身前,问:“季统领不会骗我,对吧?”
    “我的父亲死了很久了,我唯一记得的场景,他扶着我坐在他脖子上,在雪地里转圈奔跑,我笑的很开心,他笑的也很开心。”
    许义阳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这个场面经常在梦中出现,只是这几年,我已经看不清楚父亲的面孔。”
    季弘声音嘶哑:“人生在世,难免会做几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许义阳转向宗茂,问:“宗相真有把握吗?”
    “当然,”宗茂嗓子于疼,脖子上残留一圈红印记,他于咳两声,说:“天下几个富庶省份的督抚都是我的人,各家工坊也会支持我,有钱、有枪炮、有府兵,还有都督的正兵,大事可成”
    “然后呢?”
    宗茂道:“拥二皇子上位,河套的马场会支持我们,塞外的土默特和汉人也会支持我们。北军都督车人雄与二皇子素有渊源,当木已成舟后,也会站在朝廷这一边。”
    季弘左手摸到腰上的短匕,眼前相处几十年的宗茂,突然如此陌生。
    许义阳看见他的举动,转过脸眼神犀利,警告道:“季统领,不要乱动,莫要做徒劳无益的反抗。”
    季弘悲笑:“许将军,你一朝拔剑,无论成败,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大周水师远至南海,西域都护府、漠北都护府和辽东都护府十几万大军,都要撤军,十五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不会,”宗茂往后退了几步,刚才季弘那次突袭让他心有余悸,“二皇子登上皇位,天下还有谁敢不从,到时候我是丞相,许都督为大将军,大周只会越来越强盛。”
    他朝天空举起双手,道:“陛下的确是雄主,但陛下不够心狠。没有昆仑奴,没有工奴,怎么维系大周近百万正兵。今日之大周如朝日,国力强盛,四海臣服,难道不是我宗茂的功劳。”
    他的情绪爆发到极点,恨不得把心中压的话全部吐露出来。
    “季弘,你不过是陛下的家奴,虽然忠诚,但也只有忠诚。仁慈只是懦弱者的期盼,你见过草原上的狼群对黄羊仁慈吗?我八岁时,躲在草丛里看狼群捕羊,爪子就像刮在我的身上。没有血淋淋的羊肉,哪有强盛的狼群?如果当年崇祯狠心屠了陕西的流贼,也不会丢了江山。”
    他朝许义阳微微一笑:“许将军与我携手,才是不失武人本心,讲武堂上不是有陛下亲笔提的四个字吗——开疆拓土。陛下想让张英当丞相,那个人不过是个道德腐儒。”
    季弘不理睬他,走到许义阳对面,拱手道:“将军一念于千万人生死,请三思而行。”
    月光皎洁,再过三日便是中秋,天下人团圆之日。
    许义阳右手按住佩剑,悠悠的说:“我这辈子,学了许多义父的嗜好,唯爱女人和美酒。朝臣中,没有人如我纳了十六位小妾,为此,陛下还笑话过我。但我从不勉强别人,也不用权势来压别人,虽然我知道有人是看重我的权势才嫁入将军府。”
    宗茂大笑道:“大事成后,徐将军就是再纳一百名小妾,也没人敢说闲话。”
    许义阳道:“你不知道,女人多了也很头疼,娶回家了又不能送出去,这几年年老体衰渐渐照料不住。”
    宗茂不明白许义阳为何会闲扯废话,他的耐心快要磨尽了,催促道:“许将军,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许义阳道:“这么大的事情,容不得我不问仔细。”他直盯着宗茂,突然问:“二皇子知道吗?”
    宗茂阴笑道:“他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还有谁会放弃到手的皇位吗?”
    许义阳想了想,点头叹道:“是啊,到时候他不从又能如何。天下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就像宗相,如果陛下不让你辞相,你也不会冒这个险吧。”
    宗茂脸上阴晴不定,没有回答。
    如果陛下不撤他的相位,他也只是陛下的奴才。说到底,还是权力这味毒药,让人不可自拔。
    “好吧”许义阳大踏步朝外走,“宗相等我的消息。”
    “慢”宗茂拦住他。
    “将军有亲兵候在相府,只要命人去军中传达命令即可,无需自己亲去。”
    许义阳止住脚步,问:“宗相不相信我吗?”
    “事起紧急,我不得不防”宗茂面色狰狞,“我在京城北门已有安排,你命亲兵连夜出城让驻扎在通州的正兵入城,天亮后大事可定。”
    许义阳哈哈大笑,道:“宗相果然好手段。”
    只要他调正兵入城,不反也要反了。
    “好,就如宗相所说。”他抬脚要往外走。
    季弘大惊,追上来喊道:“许将军三思。”
    宗茂拍拍手,阴影中杀出十几个黑衣人把他团团围住。他冷冷的说:“季弘,你虽然伤了我,但我还当你是兄弟,不要逼我。”
    许义阳回头眉头轻皱,道:“不要伤了季统领,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宗茂只道他要问父亲被陷害的细节,道:“我不会伤了他,等大事一成,季弘交由许大将军处置。”
    许义阳又问:“宗相不要与我同去吗?”
    他今晚真是啰嗦无比,宗茂想了想,道:“也要,我便与将军同去。”
    两人走出阴暗的院子,四个黑衣人跟在身后。
    突然,大门口方向传来喧闹声,女人的尖叫声在深夜中尤为突出。
    许义阳停下脚步,问:“有人醉酒闹事吗?”
    宗茂骂道:“谁敢闹事”
    许义阳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伸手拍在宗茂的肩头,说:“宗相,要不要去看看,客人许久见不到主人会生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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