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踪你

第6章


南阁说,心下甚是得意。
    为了表明某篇文章的出处,南阁把杂志封面也都复印了下来,附在文章复印
件上。旁边一位顾客见了那封面上的女性肖像,笑呵呵地问南阁:“专门复印这
个啊?黑乎乎的,多难看。”
    南阁心道:你也不是彩色的啊。正斜眼看他,那位小姐打圆场道:“现在不
是流行彩照翻拍吗?大家都喜欢黑白的了。”
    那位客人“呵呵”笑了几声,坐到旁边等这边完事。
    把复印件准备好,南阁就开始等李离的消息。
    上大学时,南阁曾经有过一次编辑校报的机会。那也是一位在校报任编辑的
学兄介绍他去的。那天下午,他拿了自己一篇自认为最得意的小说,去见那位校
方任命的校报总编。总编是位30多岁的女性,见了他,先翻了一下他的小说,评
曰:太长。然后便问他校报办得好不好。“不怎么样。”他这样答道。接下来他
便失去了发言的机会,女总编怒气冲冲地给他解释起该报为何为何又为何要做成
现在这种样子来,幸好时间不是很长,一位老师有事来找总编,南阁便借机开溜
了,不然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当千百个念头在脑中急转之时,没有一个
会脱口而出,为他解围。
    没让南阁多等,第二天上午,李离便又打过电话来,说,明天上午,你就可
以来见我们领导了。也不用面试什么的,你就是认识认识他们,先干着就行了。
记着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复印件,这样有助于他们对你刮目相看。完了南阁就有
些兴奋,又有些心虚,不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工作环境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头天晚上他给段玉打了个传呼,过了好久段玉回了电话过来,气喘吁吁地问
他道:“你找我?”
    “找了你一天了。”南阁说。
    “是吗?有急事?”
    “哈哈哈,”南阁笑了起来。段玉是没有经验的,没有城府的,他想。“你
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明天得上班,晚上……也得上班,不过我可以早走一会儿,10点以
后就没什么客人了。”
    “10点?哈哈,好吧,我到你店外等你。”
    “嗯……行。”
    他想说服自己,不再在段玉这件事上有所顾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在变
化,而只有变化,才是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真理。既便是一对体面而痴情的恋人,
比如从前的他和赵佳,到俩人的关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也难免会因种种原因而
分手,难道一定要因为害怕分手而放弃昙花一现的炫丽吗?谁也不能保证永恒,
谁也不能保证不互相伤害。何况,人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不受伤是不可能长大的,
就像他如若不辞职,就不会有一个新的生命体验一样。这新的职业,便如新的恋
人,也许你一时半会儿摸不透她的脾气,需要小心翼翼,但这却是一个新鲜而不
断获得兴奋体验的过程。——是否,再遇上像撞破校长隐秘之类的事,我会再次
逃避呢?一个念头忽然跃入脑中,令他脸热心跳,羞愧难当。他回答自己,不知
道,因为他一直在犯疑,自己的辞职,是不是为了逃避?
    但是,对于段玉,不应该再逃避了。这是一个新奇的经历。也许以后可能会
有的伤痛,会因这开始的契合而为双方所忽略。
    这是他在给段玉打过传呼、正等待她的回电的时候的一番自慰。打传呼的冲
动,来源于一个新的工作所给予他的些许兴奋,然而在打过传呼之后,他又重新
开始左右为难,不知道等段玉回过电话来后,是否该把自己对她的心思给明白地
“说”出来。在矛盾中,他一面试图说服自己顺着这个开始缘江入海,一面又希
望段玉不要给他回电话。后来电话来了,他也在段玉那令他着迷的声音的催化之
下,毫无羁绊地随情而语了。
    又一次恋爱。当爱情袭来时,人们往往会再年轻一次。不,确切地说,比年
轻要小,是幼稚。这感情越浓烈,人们的年龄会越小,以至于性格大变。而当他
或她,再次迅速地长大之时,便是这爱情的终结之日。
    这还只是个开始。
    一个开始的夜晚。
    从小街口往西,沿着湖滨大街,骑车大约30分钟,就到了漪滨桥。漪滨桥下
是界面很宽但平静异常的水面。原本这滨河已然干涸了,不久前,市政府刚刚下
令,在滨河经过洪州市区的这一段,蓄以库水,并在河道两岸建一沿河公园,供
市民休闲娱乐之用。这一工程见效很快,现任市长已广得市内各报之吹捧了。现
在南阁和段玉就在这新建的公园里,沿河散步。不时地踩过一个铁盖子,会听见
水泵在脚下的发怒声。
    南阁已多次地吻过了段玉的额头,和她的耳垂,她的颈项。当他贪婪地吸吮
着她的美好的舌尖时,他甚至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她本来是他所陌生的,而现在,
她却和他如此地亲密!
    少女之心早就开了。她时而缓步走在河沿上,时而跑进田圃,在草间石径上
跳着走。那些少男少女的游戏,在她和南阁之间也同样地上演。
    住在附近因天热而迟睡的人们渐渐都爬上斜岸溶入了、掉进了街灯的光晕里,
消失了。南阁骑车送段玉回家。
    “你在洪州熟人多吗?”南阁问她道。
    “不多。只有几个像我一样出来打工的。谁也不能像你这样,刚不当老师了
又能当记者。”段玉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说道。“不过有一个当兵的,昨天我们
还给他过生日呢。”
    “一个村儿的?”
    “当兵的这个不是,他和我哥是同学。那会儿我上初一,他俩上初三,都在
一个学校。”
    “那你哥现在做什么?”
    “他现在,什么也不干,就是给别人盖盖房子,到处打工。”
    “我以前也给别人盖过房子。”
    “你?”段玉把头抬起来,不相信地问道。
    “不过没干几天,嫌钱少。除了盖房子,还在砖窑上干过,那倒是很卖力地
干了好长时间。”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干这些活儿呢?”
    “不想问家里要钱,想自己挣点学费。那时候已经上大学了,已经那么大了,
老问家里要钱脸红得不行。后来觉得干体力活吃亏,就不再干了。”
    “那干什么呢?”
    “干投机倒把。”
    “哈哈。什么?”
    “替别人当枪手。”
    “什么是枪手?”
    “就是别人出钱,我替他们参加考试。那时候的行情跟妓……”
    “什么?”
    “嘿嘿,我是说,我们替别人考一门,拿的钱跟妓女差不多。”
    段玉不说话。南阁既然已经开了头,便不再有所顾忌,又说道:“不过现在
替考的行情越涨越高,那个什么却相反。”
    “替谁考试呢?同学吗?”
    “不是,全是社会上的。成人自考,成人高考,没人真学,都是想拿个文凭,
就找我们来帮忙。”
    “我见报纸上登过这事。”
    “哈哈,那也没用,最有用的就是取消成人考试。”
    “那为什么不取消呢?”
    “当官的糊涂呗。”
    “那你上大学后不也要参加考试吗?你那会儿不也是成人了吗?”
    “哈哈哈哈,我不也是应付过来的嘛。”
    “那你还能当老师?”
    “这不是已经辞了吗?”
    “哦。那,那不是吧,你骗我,你不是自己干不下去了。”
    “是干不下去了,但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哦。”
    段玉住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个平房区里。大路边上有一个小巷子,小巷子里
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巷子,进了这巷子,有一个没有装门的大院子,进去,往右拐,
再往左拐,尽头有一扇门。段玉说,这就是她和几个打工的姐妹共住的“宿舍”。
    本来到那巷子口,段玉就不让南阁再送她了,但南阁怕她怕黑,执意要送,
没想到段玉从前所说的“宿舍”,竟是这样一个地方。就在段玉住的这间屋子的
隔壁,屋门敞开着,有很响的鼾声和男人的脚臭味一齐涌来。南阁使劲握住段玉
的手,鼻子发酸,真想说一句“你住我那里去吧”,但是一时又担心她错会了自
己的意思,把他当作一个骗色的人,便没有这样说。
    “你这里安全吗?”他问道。
    “没事儿,院子里的人都挺好的。”
    南阁盯着段玉的眼睛,想说什么,却欲语还休。
    “你快回吧,不早了。”段玉说道。
    “那你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南阁一步三回头,满心不安地出了巷子。
    在回去的路上,南阁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24岁了。而在此前,虽然他已经当
了两年老师,但他一直都感觉自己还只是个孩子。他的年龄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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