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伴樵郎

第6章


「你们生活也不容易吧?」
  「有什么不容易?」于樵哈哈笑着,气息喷在蝶影的颈子上。「还不是太阳出来就起床,下山了就休息,我和我爹自给自足,住在山里又清静,日子过得挺好的。」
  「阿樵哥哥的娘呢?」
  于樵正为小蝶梳理长发,阳光照在她黑缎般的秀发上,他的眼被刺痛了一下。
  「我爹说,我娘在我出生不久后就死了。」
  「噢!」蝶影向来不会安慰人,但她心里难过,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于樵见她不说话,仔细一瞧,正见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烁。
  「你又在哭什么啊?」于樵伸手为她抹去泪水,手指触到那软嫩的脸蛋,手心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呜,我觉得阿樵哥哥好可怜,从小就没有娘亲,小蝶自幼有娘疼爱,要什么有什么……」蝶影越说越伤心,哇哇大哭起来。
  到底是谁没了娘亲呵?于樵笑着用梳子敲敲小蝶的头:「小蝶,我都不伤心了,你在伤心什么?」
  「你不会伤心?」蝶影小嘴张得更大。「呜呜,那阿樵哥哥的娘一定很难过,她死了儿子都不伤心……」
  「喂!别哭了!」于樵按住小蝶颤动的肩头,瞧着她的泪眼。「我今年二十一岁,我娘已经死了二十一年,我从来没看过我娘,也不知道什么叫作有娘疼的小孩……」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拔天高的哭声。「阿樵哥哥没有娘疼啊!」
  「我有我爹疼就好了呀!」于樵又是啼笑皆非,这女娃儿真爱哭,而且专哭别人不难过的事,他抓着她的身体转个方向。「来!照照自己,看你哭得多难看。」
  「呜……有镜子吗?」蝶影头一低,只见水潭波纹中,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扁着嘴,垂着眉,楞楞地望着自己,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慌地别过头:「哎呀!好丑啊!」
  「知道自己丑了吗?还哭?」于樵抓着她的长发:「别动了,帮你编辫子。」
  「你会编辫子?」蝶影擦了眼泪。
  「什么玩意儿我不会编?」何樵自豪地道:「竹片、草绳、藤蔓,随手取来,都可以编个东西出来。」
  「那你怎么不给我编草鞋?」
  「我爹编的才好呢!当然要他帮你编一双好看又耐穿的鞋子了。」
  蝶影踢着两脚的蝴蝶蜻蜒,越看越喜欢,正巧看到于笙扶着竹凳子走过来,开心地叫道:「伯伯,我要来学编草鞋了。」
  「小蝶,不哭啦?」于笙诧异地掏掏耳朵:「刚刚还哭得很大声,是我听错了吗?」
  「爹,小蝶这脾气像山里的雨,来得急,去得快,想哭就立刻打雷下雨,收起眼泪又是晴空万里。」于樵编好一条长辫,从口袋拿出细绳,仔细地束好辫梢。
  蝶影抓过长辫,拿着辫尾搔向于樵的脸:「你又笑我!」
  于樵站起身,笑着躲过她的辫子。「来呀!追我啊!不信妳追得上我!」
  追人向来是她的看家本领呢!蝶影一鼓作气,大叫道:「阿樵哥哥,好坏!别跑,我要给你搔痒了!」
  不料她卷起的长裤裤管滑下,才踏出一步,就被垂地的裤脚绊倒,只听得惊天动地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就趴倒在地。
  于樵也不跑了,赶忙回身蹲下,仲手去扶小蝶:「小蝶,怎么了,摔疼了吗?」
  蝶影抬起沾满泥尘的脸蛋,似是一脸茫然,蓦地跳起来紧抓于樵结实的臂膀:「哈 哈,我抓到你了,呵你痒!」说着双手已经伸到他的胳肢窝。
  「呵呵!」于樵从来没被人呵痒,只觉全身酥麻无力,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痒,别!呵……你……你使诈!」
  「人家哪有使诈!」蝶影使劲呵着,以往她逗春夏秋冬四个小丫头,每个都是哭丧着脸,倒不像阿樵哥哥这么开心呢!
  一旁的于笙微笑看着小俩口嬉闹,心里颇感所慰。儿子自小陪他住在深山里,从来没有玩伴,等到年纪稍长,又忙着砍柴打猎,每次下山也是匆匆一日来回,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尽兴玩过吧!
  他静悄悄地移动脚步,不再打扰两个孩子。
  这头于樵玩心大起,他不甘示弱,两手也往小蝶的胳肢窝抓去,惹得她左闪右避,咯咯大笑,冷不提防地,他的大手触到了她软绵绵的胸部。
  「啊!」蝶影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一步,但又踩到及地的裤管,人就向后仰倒下去。
  「小蝶!」于樵长臂一抓,把她揽回自己的怀中。「有没有摔到?」
  「没……」蝶影想挣开他的怀抱,身子却被他紧紧地抱住,她两手攀着他厚实的胸膛,一颗芳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嗯!他身上有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蝶影嗅了嗅,将头靠上他薄薄的短褂,开始眷恋他舒适温热的怀抱。
  「来吧!我帮你擦把脸。」于樵却拉开她,把她「摆」到水塘边。拿了湿布巾擦去她脸上的脏污,再将布巾漂洗了一下,抓着她的手脚又是一阵猛擦。
  「喂!你擦痛我了啦!我自己来。」
  「你自己擦不干净啦!」于樵擦着她的耳朵:「你昨天泡了河水,还有些脏东西没清干净哩!」
  于樵卖力擦拭着,直到他将小蝶擦得满脸通红、手脚发热,连指甲缝都帮她抠出污泥,这才满意地停下来。
  蝶影瞪着于樵,怎么看起来大块头的于樵,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
  他又帮她把过长的衣袖和裤管折起,嘴里哼哼唧唧地唱起山歌来:「我是一个砍柴郎哟!翻开泥土,掘起新笋,洗洗切切煮一锅哟!嫩嫩白笋,甜甜滋味,一口一口吃不停哟!」
  蝶影抱怨道:「看你唱得那么好吃,我都快流口水了。」
  「煮得差不多了,妳先把口水吞下。」于樵走到大灶边熄了火,捞起了些鲜翠的青竹笋,放到一个竹篮子里。
  「可以吃了吗?」蝶影好奇地跟前跟后。
  「还没有,真是猴急!」于樵将竹篮放到水塘里,让清凉的流水漫过篮内的竹笋。「放凉了再剥皮切块,这才能吃。」
  蝶影努力地咽下口水,虽然昨晚的山鸡肉仍填满她的肚子,但是闻到竹笋的清香味道,她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于樵看了她一眼,咧开嘴又唱道:「填不饱呵,喂不停喔,我家来了爱吃鬼哟!妹妹肚饿,哥哥煮饭,养个妹妹白又胖哟!」
  「阿樵哥哥!」蝶影叉着腰:「你再唱?我呵你!」
  「来呀!追呀!」于樵哈哈大笑,跑进一片翠绿的竹林里。
  「哇!捉迷藏了!」蝶影不甘示弱,立刻追了上去。
  笑声歌声环绕着茅屋竹林,也回荡在白云山间。坐在门口专心雕刻的于笙,从竹片的碎屑中抬起头,望向碧翠远山,嘴角浮起一丝年轻曾有的微笑。
  *****
  「小蝶,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伯伯,您每天都问耶!」蝶影照样敲敲额头:「不行啦!一想就头痛,我真的忘记我家在哪里了。」
  于笙坐在门前教小蝶编竹篮,他俐落地拉折薄竹片儿,「阿樵今天下山送柴,他会向村子里放消息,说有个走失的姑娘……」
  「干嘛放消息?又没有人认识我。」蝶影心虚地低着头。
  「如果有人来寻你,村子的人好有个根据。小蝶,你总不成一辈子跟我们住在山里,不回家吧?」
  「住在山里很好啊!」蝶影露出笑容。「可以摘香菇、挖竹笋,玩累了就去水塘里冲个凉,也不会被人骂,还有伯伯教我编东西呢!」
  「你来了十天,学会编什么了?」于笙笑看小蝶。
  她吐吐舌头:「人家……那个草鞋好复杂,不好编,我手指头短,不灵活嘛……不过,伯伯,至少我还可以帮您劈竹子。」
  「那天不是险些劈到自己的脚?」
  「伯伯,您怎么也和阿樵哥哥一样笑我啊?」蝶影扯着手上的竹片,却是怎么也调整不好位置。
  「做这种东西都是熟能生巧,你一时也学不来的。」于笙凝望小蝶的指头,心念一动:「看到你的手指头,我想到一个人……」
  「是谁?」蝶影提起兴致准备听故事。
  「那是我的徒儿,他也有十只圆圆短短的指头。」
  「伯伯也有徒弟啊?您不是一直住在山里吗?那个徒弟现在在哪儿?」蝶影连珠炮地问,又举起自己的十指仔细端详。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住在武昌府,有一天到城外砍竹子,遇到一个饿昏的小乞丐,就把他带回家去,他叫作刨儿,后来就留下来了。」
  蝶影兴奋地张开口,又马上闭嘴,把「我也住在武昌府」的话咽下。
  「刨儿跟我学做竹工,或许是他天性憨直,个性大而化之,加上手指头又粗,总是做不出精细的东西;于是我就教他做大件的竹笼、竹篮,或是做竹桌、竹椅,他很认真,也学到了好手艺。从此我们师徒俩一个做小件的,一个做大件的,在城里也渐渐有了名气。」
  「哇!伯伯您叫刨儿叔叔做大件的东西,他比较辛苦耶!」蝶影插嘴道。
  于笙摇头笑道:「城里的人喜欢精细的东西,像是细编的竹席、竹帘子、竹夫人, 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比如诗筒、笔筒、搁臂,下单要做的精巧,还要雕图刻字,这些都是我做的。」
  「喔!难怪!」蝶影恍然大悟:「所以伯伯现在有空,也是喜欢雕着竹筒、竹片。伯伯,我也要学刻竹子!」
  「慢慢再学吧!」这小姑娘还真样样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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