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与王子

[第两百二十二回]阿克苏关上的“门”


    [第两百二十二回]阿克苏关上的“‘门’”
    江中与纳昆‘交’界处,纳昆鹰堡。
    天焚殿上,大祭司阿克苏和焚皇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鹰堡峡谷内那九匹战马。就算来人不表‘露’自己的身份,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他们来自遥远的蜀南,至少走了有一个月之久,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那些不同于纳昆高大马匹的矮小战马,以及身体瘦弱的,还手持短弓的军士。
    焚皇和阿克苏两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那个站在最前方的,脸戴面具的人身上,随后焚皇的目光跳转,又落到了那人身边的一名身穿轻甲的‘女’子身上,‘女’子和手下的七名军士都紧握手中的兵器,警惕地看着周围那些欢迎他们到来的虎贲骑武士,虽然那些武士脸上没有敌意。
    “终于见到那个让东陆翻天覆地的大滝皇朝的最后一任谋臣了。”阿克苏说,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但内心中却相当兴奋,如今东陆这片土地之上,论谋士,能在他心中留下名字的,只有贾鞠和谋臣二人,但贾鞠已死,他就连相遇贾鞠对棋一局的小小愿望都落空了。
    焚皇目光收了回来:“此人并没有在东陆掀起多大的风‘浪’吧?”
    “非也。”阿克苏学着江中那些读书人的模样说出这两个字,又道,“湖泊中有无数藏于岩石缝隙的鱼,你就算站在湖边大喊大叫都没有办法召唤它们出来,可如果你向湖面扔进去一把鱼食,‘肥’鱼们自然就浮出水面,谋臣就是那把鱼食,如果没有他在武都城与反字军的那场恶战,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战事,这就是起因,有起因才会有过程,随后才是结果。”
    焚皇依然不同意阿克苏的话:“就算没有他,依然会有战争。”
    阿克苏后退一步,看着焚皇:“陛下,你要清楚,我说的并不是战争是因他而起,而是说的战争因他而改变,如果没有他在武都城一战中重挫反字军,天启军不会那么快兵出北陆关,我们也不会在反字军城防空虚之时前往攻打。战事如果没有因武都城而改变,也许如今江中之主会是宋一方。”
    焚皇轻笑道:“天佑宗不会让宋一方得偿所愿。”
    “是呀,天佑宗不会让宋一方如愿,那现在呢?天佑宗会让我们所愿吗?众所周知,皓月国大军是天佑宗引来的,他们想做什么?谁都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眼下你们卢成家的两个兄弟想到了一起,那就是联盟。”阿克苏说完,重新坐回了石台前,抬眼去看旁边的十二星灯。
    焚皇走到阿克苏的身后,抬眼看着天焚殿‘门’口等候的那名‘侍’者,问:“难道你就让谋臣一行人在下面等着?”
    “陛下,谋臣是代表蜀南王来与我们谈判的,谈判有结果才会谈到联盟的事情,首先我们没有让他们吃闭‘门’羹,而让他们进到了鹰堡中,已经表明了诚意,接下来就看谁有耐心了。”阿克苏又开始摆‘弄’石台上的巨鹰之骨。
    焚皇坐下,十分不解:“既是联盟,为何又要等待?”
    “我们最终的目的当然是联盟,谋臣知道,我也知道,可事情不会如我们双方想的那样顺利。陛下,我们曾经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击败了皓月国大军,东陆的局势是会变回现在一样,亦或者恢复平安之世?我有个推断,到那时候东陆还有实力争夺天下的只有我们与蜀南军,如果现在我与他们谈判有了结果,至少可以避免到时候战事重起。”
    “战事重起,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个相信卢成梦也清楚。”
    “必须避免,打仗不是孩童的游戏,苦的始终是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都死光了,成为皇帝的那个人统治谁去?”
    “我明白了。你是说现在故意避而不见,只是为了占得谈判的先机?”焚皇此时领悟到了阿克苏的用意。
    阿克苏举起巨鹰的头骨:“陛下,战场之上通常进行谈判的时候,绝对是某一方落入劣势,而另外一方也深感疲惫,否则永远不会出现双方坐在一起饮茶谈判的情况。而在谈判桌上占有先机的肯定是在战场上维持胜利的一方。如今我们与蜀南军没有任何战事,却坐在了一起谈判,这种局面不仅我头疼,谋臣肯定也不好过,因为无形之中还是形成了一个战场,有了一场属于我与谋臣之间不流血的战争,这场战争决定着未来东陆的整个战局。”
    阿克苏说完,一阵‘春’风吹来,竟吹灭了十二星灯中的其中一盏。
    在天焚殿‘门’口一直等候的那名‘侍’者身子微微一抖,因为星灯熄灭对这些信奉神明的下人来说,无疑就是灾祸降临的预兆。可星灯熄灭,阿克苏和焚皇丝毫不在意,阿克苏只是起身用火折子重新将那盏熄灭的星灯点燃,又坐了下来,挥手让那名‘侍’者上前。
    ‘侍’者跪下,双膝跪地快速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来到石台前,随后身子全部趴在地上,向焚皇和阿克苏行着大礼。
    阿克苏对那名‘侍’者说:“传话下去,好生对待从蜀南来的贵客,以贵族之礼对待,不得怠慢,撤走卫兵,如果他们问起我,你们便说我受了风寒,如果要是问起了陛下,你便告诉他,陛下正在草原上练兵,不日便归,明白了吗?”
    “是……”‘侍’者拖长声音回答道,随后后退着挪动出去,挪动至天焚殿‘门’口的时候,这才起身向外面跑去,那模样相当滑稽。
    ‘侍’者走后,阿克苏抬头看着焚皇道:“陛下,可否简化一下这种礼仪?”
    焚皇笑道:“我也想简化,可是……”
    “可是无能为力。”阿克苏拨动着星灯的灯芯,“身份对某些人来说是身价的体现,但那也只是有人高举的时候。如果没有,那身份只会成为被人嘲笑的包袱,陛下,君轻民重呀,蜀南富饶,不是没有原因的。”
    焚皇不语,又来到天焚殿边上,看着下面的马队。
    天焚殿下,鹰堡峡谷内。
    伪装成行商模样的我们九人,刚来到鹰堡前,走上那条小道时,那扇听说已经久未打开的鹰堡大‘门’便缓缓打开,随后八名骑着鬼马的虎贲鬼泣分别从‘门’的两侧奔出,整齐地站在道路的两侧,高昂着头,但目光都看着自己的前方,并没有落到我们身上。
    这些没有敌意的举动,让我知道,焚皇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况且在走过建州城范围后,尤幽情便提醒过我,有纳昆的斥候开始在暗中跟踪。
    进入鹰堡之后,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既没有见到焚皇,也没有见到纳昆的大祭司阿克苏,对于焚皇卢成寺我几年前已经见过,但那个一直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的阿克苏却让我十分好奇,甚至有些期盼与他的见面。
    真正聪明的人,会尽量装傻,掩饰自己的锋芒,而很多半桶水,却时时刻刻都想向别人显‘露’出自己的“聪慧”,实际上只是担心周遭人看不起自己,阿克苏就是一个一直在掩饰自己锋芒的人,否则他怎会以挂着大祭司的头衔,做着军师谋士的事情?在东陆这块土地之上,尚武的焚皇麾下有强大的虎贲骑,加之有聪明绝顶的阿克苏,本应该战无不胜,但纳昆的实际条件却决定了,他们只能暂时困于这片草原之上,雄狮的嘴被封住,就算四肢可以动弹,可所有的力气都只会用在如何挣脱嘴套之上。
    我想,如果焚皇统治的是蜀南,麾下又有阿克苏这样的人,恐怕东陆早就已经统一了。不过,这些年我发现白甫和阿克苏有相同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贪心。
    马队进入鹰堡的峡谷之后,周围便围拢了武士,虽然他们兵器都没有出鞘,但也没有人出来接待我们,尤幽情和随队的蜀南武士都很紧张,伸手紧握住腰间的兵器,随时注意着周围那些武士的一举一动。
    我伸手按了下尤幽情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既然焚皇放我们进了鹰堡,就不会伤害我们,否则他们大可在我们临近鹰堡前就用强弓将我们‘射’杀,九个人,如果是神弓手,只需要九支羽箭而已。
    等待许久后,终于看到一名‘侍’者模样的人一路小跑来到我们跟前,挥手让周围的武士全数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确认我的身份,接着撩起自己的长袍,跪下道:“小人奉大祭司之命,前来迎接九位贵客。“
    ‘侍’者说完后,竟然整个身子趴在地面,久久都未起身。
    我愣了片刻,见他还未起身,忙道:“起身吧,不用向我行此大礼。”
    我说完后,那名‘侍’者起身,侧身轻轻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随后俯身双手一摊,示意我们跟他走,接着让武士将我们的马匹牵走,又唤来十名男奴搬运我们的行李。
    我们九人随他向峡谷中一幢建在山壁旁的石头房子走去。行进的过程中,‘侍’者始终走在离我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每当我回头去看,他都会赶紧低下头去,显得十分恭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纳昆特有的礼节,可这种礼节却让我相当不舒服,曾经在深宫之中,那些内‘侍’面对皇帝,都没有做到这种长趴在地上的举动,试想如果这名‘侍’者面对他们的焚皇又该如何?难不成趴在地上说话?
    我脑子中浮现出那种情景,便觉得有些可笑。
    进了那幢石头房子后,才发觉内有乾坤,从外表看很是寒酸的石头房,内中的布置和陈设都相当华贵,虽说比不上皇宫,但也和龙途京城中那些大型客栈的上房差不多。
    ‘侍’者先是安排了我们随行的七名武士一人一个房间,随后将我和尤幽情领到最大的一间房去,随后便鞠着身子道:“大人,这是您和夫人的房间……”
    我愣住,刚想解释,尤幽情便道:“不用,其实……”
    此时,我打断尤幽情的话,对那名‘侍’者说:“辛苦你了。”
    ‘侍’者依然低着头回话道:“大人和夫人如有需要,请吩咐‘门’外的‘侍’者,小人先回去复命了。”
    我点点头,随后那名‘侍’者倒退着离开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门’关上之后,尤幽情解下腰间的那柄长剑,放在桌案之上,问我:“为什么你不解释?”
    “有些事情越解释越麻烦,还不如将错就错。”我走到窗户前,看着对面最高的那幢建筑,顶端有一个凸出的半圆形建筑,“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焚殿吧?”
    尤幽情来到我的身边,摇头道:“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天焚殿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祭祀所用的地方,焚皇称帝前就修筑给大祭司专用的,听说能够进入天焚殿的人,只是少数,就连纳昆风刃部落的贵族都不能随意进出。”我看着天焚殿方向,隐约可见那边有一个身影正看向这个方向。
    尤幽情此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问我:“为何焚皇和大祭司没有出现?”
    我摇头。
    尤幽情又问:“刚才你也不问问那名‘侍’者?这是待客之道吗?”
    “我们并不是客人,只能算是使节,使节和客人是不同的两种人。”我笑着说,“我想这大概是大祭司阿克苏的主意,这是他出的一个难题呀,现在我和他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战争?”尤幽情一惊,不明白我为何要用这个词。
    我转身来到桌案前坐下:“战争其实无处不在,田间地头,市井深处,四处都有无形的战争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博弈也算是战争的另外一种形态,现在我们就得看看谁的耐心最好,此时,我和他都站在这条之道的上,但这条道路上并不是谁走到前头谁就胜利。”
    “之道……”尤幽情坐在我身边,拿起桌案上一个镶金的茶壶。
    “宫廷之中,那些达官贵人通常会学会以礼服人,而宫外军营之中,将军会告诫士兵要以力服人,而谋士呢?是以理服人,这个‘理’字不仅仅代表着道理,还有理解,对方对自己的理解,以及自己对对方的理解,这与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同理,要其中,无非要学会的便是进退与闭合的方式——上不可则行其中,中不可则行其下。”我拿过尤幽情手中的那个镶金的茶壶,“就如这个茶壶一样,就算镶上黄金,还是茶壶,最终的作用依然是用来盛装茶水的,不能用来盛装米饭,但虽是茶壶,也可用来装酒,如何应用,就看你自己把握了。”
    “崇尚策略,权谋至上。”尤幽情看着我说出那八个字。
    我笑道:“我以为你早忘了,因为自从你出宫之后,几乎都是以力服人,没有用心思考过。”
    “思考,会让人活在面具之下的。”尤幽情笑着用手轻轻捅了下我的面具。
    其实那一刻,我很想告诉她,思考的结局往往是两个结果,其一就是构造出自己的世界,乐在其中;其二便是看透天下,庸人自扰。
    《鬼谷子.捭阖》——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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