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与王子

[第两百七十四回]龙途七屠III


    第两百七十四回龙途七屠III
    卢成梦的话让我浑身一震,我甚至有冲动将自己的面具给摘下来,可当我的手‘摸’到面具的刹那间,被尤幽情一把抓住,黑暗中我虽然无法看清她,却依然能感觉得到她在冲我摇头。而身边的张生和卦衣也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腕,示意我不要那么做。
    离真相还有多远?不管真相离我还有多远,已经在前方变成了两条分岔路口,是左还是右,需要我来选择。
    我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但同时也发现那三只手并没有离开我的手腕,他们三人似乎在告诉我,无论前方的路有多远,他们会一直陪伴我走下去。
    卢成梦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大‘门’口,我追出去时已不见人影,只是能听到远处有皓月国军士大声嬉笑的声音。卦衣等人追了出来,将我拉了回去,因为如今的皇城的街道已经变成了屠宰场。
    再回去,我慢慢走到谋臣府正堂之中,看着阗狄的尸体,觉得这座府邸肯定是遭受了什么诅咒,天义帝死在这,两个相国也先后死在这里,还有两位王子,而大王子的头颅也是被贾鞠抛在了这个正堂之内,仿佛这里永远都游‘荡’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凶灵。
    人在活着的时候,可以一呼百应,当你死了,和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你的灵魂也看不出高贵在什么地方。我在想,这座谋臣府从建立起来,死在这里的又有多少人?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当我们躲藏在某臣府中休息,等待第二天前往禁宫内,准备前往东面城‘门’后的谋臣村时,听到了京城中四起的“谣言”——天佑宗大‘门’主携大统帝在御书房中自杀身亡,并焚烧了整间御书房,大火几乎烧了一天,待熄灭的时候竟发现御书房有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竟戴着面具,有人推断那具尸体为蜀南军中谋士白甫。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笑了,他们三人相反很震惊,随后卦衣潜入禁宫内,回来证实,的的确确是天佑宗大‘门’主和大统帝的尸体,另外一具也有可能是白甫的尸体,甚至有人谣传说其实白甫是天佑宗的‘门’徒,被派往蜀南王身边,龙途京城被攻破后,返回救援,但蜀南并不发兵,无奈之下,只得与大‘门’主一起祭了天。
    这个可信度不高的遥远,只是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几乎成为废墟的龙途京城,那些还活着本还躲起来的人,竟然傻到为了传播这个谣言开始四下奔走,也顾不得在外面那些还在晃‘荡’的皓月国军士。
    一个皇朝的悲哀,悲哀到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竟然还在关心所谓的“国家大事”。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他们觉得大‘门’主和大统帝的死是遭受了天谴,如果没有他们,大滝不会亡,至少还可以延续百年,殊不知这个国家从根底都已经彻底腐烂了。
    一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四人才悄悄‘摸’进了禁宫内,来到那道已经被炸得粉碎的东‘门’前。我站在那,盯着‘门’外那些禁军的尸体,奇怪的是那些人从模样上来看,都已经至少五六十岁了,这么大年纪的禁军很罕见,足以证明他们一辈子都呆在了那扇‘门’之后,为这个皇朝死守着这个秘密。
    我站在‘门’口良久,终于说:“走吧,去看看,那里是不是我的家乡。”
    家乡。不如说是卢成家饲养的牲口圈,谋臣村的存在不就和普通人家养的牛马棚,牲口圈差不多吗?
    往那条路行了很久,至少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村口的那颗枯树,枯树还屹立在那,枯枝随风轻轻摆动,在枯树的左右是一片片粮田,曾经每到收获的季节,就能看到遍地的稻子,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堆满的尸体,已经被烧成焦炭。
    我慢慢走到那颗树下,扶着树干,看着远方那座熟悉的村落,还是如多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就连村口张家的窗‘花’都没有变过,牲口棚左侧的那个大柱子上还有那些孩子用刀刻出来的乌龟图案,以此来嘲笑张家的男人是个缩头乌龟,媳‘妇’儿跟人跑了都不敢去找。
    现在想想,真可笑,那一代的孩子永远活在一个个早已被编织好的谎言之中,那个孔武有力的张家男人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媳‘妇’儿?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而她的媳‘妇’儿大概在很多年以前就被皇宫里的人给带走了吧,也许是因为她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秘密,也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属于这……
    我其实也根本不属于这,对不对?
    我慢慢向自己的家走去,在村子中行了很久,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看见了那幢小房子,小房子的外面还挂着几件衣服,我认得那是我小时候的衣服,我离开的时候父亲拨下了我的衣服,给我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将旧衣服搭在‘门’口。
    这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我推开‘门’走进屋子里,抬眼就看到那个悬挂在房梁上已死的男人,一个我从小就称为父亲,但从来觉得和他没有丝毫感情的人。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半点悲伤的感觉,倒是心中记挂着能为我做好吃面条的母亲,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母亲的话。
    左转,轻轻用手一推那扇已经摇摇‘玉’坠的大‘门’,在炉灶旁边躺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捂住肚子上的伤口,眼睛慢慢睁开,看向我这个方向,随后‘露’出了笑容,对我说:“回来了?”
    那一刻,我眼泪夺眶而出,记得在平武城中,有一个士兵对我说,他十岁离家,二十岁回家的时候老母亲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那天在城头上那个士兵笑‘吟’‘吟’的说:“大人,你知道吗?不管你走了多久,变成了什么模样,当你回家的那一刻,你的母亲总能一眼就将你认出来。”
    不管你走了多久,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变了吗?我高了,不管变成了什么样,但我还是戴着那张面具。
    我跪在母亲的跟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头埋下去的时候,感觉到她将那只手放在了我的头顶,吃力地说:“他们说,你总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娘真的觉得你不一样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埋着头在那,感觉母亲的手依然如多年前一样,那么温暖,充满了力量,那种力量能从我的头顶灌入,充斥我的全身,让我觉得活着还有希望,不至于让这张面具吸走了我全部的‘精’力。
    张生此时快速走过来,在我母亲旁边查看了一下,半天终于对我摇摇头。
    我知道那是回天乏术的意思,可张生脸上那感叹的神‘色’让我知道,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也许只是为了能够亲眼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他们说,你走了,会做谋臣之首,还说也许有一天你能做皇帝呐……”母亲依然带着笑,笑容拉扯着嘴角边的血液,让那已经快要干涸的血液扯出了裂痕。
    我又将头埋了下去,握住她的手,许久才说:“我做不了皇帝,也做不了谋臣之首。”
    她依然在笑。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娘,我到底是谁?”
    她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后说:“谋臣,记住,你没有权力选择你的血统,但你却有权力选择你的朋友。”
    说罢,她带着笑走了,带着那个我想知道的秘密永远走了。
    没有权力选择血统,却有权力选择朋友。
    朋友……她大概指的就是我身边的这三个从未出卖过我,一直死守在我身边的三个刺客吧。
    一个谋臣,终生与刺客为伍,似乎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深夜,在海边,那个我从没有去过的东海边,我用家中带出来的锄头,挖了两个足够将父母埋进去的坑,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是那么的无力,当锄头扬起后,再狠狠挖下去的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吸走了,不,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力气,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给自己父母挖坟的力气都没有。
    真可笑,这样的人,曾经还在武都城中大言不惭地说要改变天下。
    挖完第一个坑之后,我累了,坐在海边,看着海面上升起的月亮发呆,突然有一种冲动要离开这里,向着海的另外一面游去,不管前方是什么,但我不想再回头了,我甚至有些后悔回到谋臣村来,这个结局和当初我去千机城寻找那个所谓的秘密是同样的结果,绕了整个东陆,最终再回来,秘密依然是秘密。
    卦衣拿过锄头想要帮我,但被我轻轻推开,我又起身,将下一个坑给挖好。
    挖好两个大坑后,当我抱着父亲的尸体放进去时,却从他怀中滑落出了一个圆形的‘玉’佩模样的东西,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我觉得浑身冰凉,那是宫中内‘侍’才会佩戴的标志。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太监一样的男人,没想到他还真的是一名内‘侍’,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拨开母亲额前的头发,借着明亮的月光,又抹上了她伤口的血液,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天佑宗的标示。
    果然……
    一名内‘侍’,一名天佑宗的‘门’徒,我竟是由这样的人抚养长大,但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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