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

第1章


早恋(第二部分) - 肖复兴 - 早恋(第二部分)  
  范爱君心头涌起一个热浪头。她把纸条悄悄地夹在自己的数学书里。在这种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有人理解她,安慰她,鼓励她。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全班同学都尊重、佩服的班长。她不由得对覃峻产生一股感激之情。 
  5 
  北京的春天很短,还没容你细琢磨,夏天就到了。 
  班上的同学各忙各的,即使到了星期天,也不得消闲。叶秋月象冬天学滑冰一样,对学游泳又上了劲头。她的门牙补好了,和原来的真牙一样。但愿她学游泳时别再磕掉另一个门牙。体育委员李江流自然要大显身手。几乎每个星期天,他都要组织同学去陶然亭游泳池去练练身手。叶秋月特意买了件尼龙游泳衣。WC系列不去游泳,他们的学习抓得可紧了。这一点,连容老师也没话说,不得不对他们的优异成绩表示满意,也表示惊讶。星期天,他们不是到书店去转悠,就是到图书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讲话,各自写自己的东西,算自己的习题。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这么多课外练习题。现在出的高考复习材料真是多如牛毛。他们就这样坐着,写着,算着,一直到图书馆关门。他们一起到大街上买上两瓶酸奶或者汽水,一边喝着,一边又谈起了他们那些永远算不完、算不腻的习题。游晓辉和吕咏梅自然躲进小屋成一统,干着他们永远觉得新鲜的事情,提前做他们的小夫妻去了。章薇和姥姥的关系闹得可僵了,她几乎每星期天都要到张力家,还在张力家吃过几次晚饭,把姥姥气得够呛。梁燕燕和吕咏梅成了仇人,和游晓辉也成了仇人。她兔子不吃窝边草,和别的人去鬼混,谁也不知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夏天刚到时,她一连十几天没有到校,有人怀疑她可能又去医院打胎了。容老师也问过她许多次,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苑静还是那么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夏天到了,是她最得意的时候。因为夏天的服装,象连衣裙呀,迷你裙呀,太阳裙呀,百褶裙呀,西服裙呀,旗袍裙呀……光裙子就该有多少种呀!可以尽情享受,使浑身的曲线流溢,“比由”哩! 
  只有范爱君还和以前一样,不合群,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把愁苦统统藏在心里,不和别人交流。这一切,班长覃峻都看在眼里,自从春天去过范爱君的家,她的家以及她的身影,便总在覃峻的眼前晃。每天上学来,只要一进教室,他总要先把目光落在范爱君的座位上,看看她来没来?而只要范爱君一进教室,他总要抬起头,目光像小鸟一样,飞落在她的枝头。莫非真的有种神奇莫测的生物电?覃峻自己也弄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起初,他总觉得可能是同命相怜吧?因为他和范爱君都失去了爸爸。他同情她,希望她坚强起来。后来,他发觉自己心中涌出的感情并不仅仅是这些。突然,有一天,他看她走进教室,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好像早在很久以前,在什么地点见过了。他笑自己是幻觉,是胡思乱想。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妈妈常常叹口气,指着他们哥俩说:“都是你们这两个小冤家拖累的哟,要是家里再添一个女孩,也可以给我搭把手呀!……”对!就是那个女孩,那从未在家里出现过的女孩,可肯定是他的小妹妹!覃峻蓦地涌出一种对范爱君的亲人似的情感。从这一刻起,他觉得她如果真的是自已的妹妹该多好呀! 
  那几天,覃峻的功课有些退步,作业常常有错。数学老师乔安娜奇怪地问他:“覃峻,你最近怎么这么粗心呀?余弦、正弦都分不清了吗?”妈妈也数落他:“小峻呵,明年就考大学了,可得抓点儿紧,别马虎!”哥哥星期六从学校回家和妈妈一样,也说他:“大意失荆州,你可别三心二意!”晚上,小哥俩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哥哥偷偷问:“你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和班上的女同学对上了……” 
  “你别瞎说!” 
  覃峻打断了哥哥的话。覃峻知道哥哥在班上刚刚搞了个对象,是他同桌的同学,心里正美滋滋的哩。 
  哥俩都睡不着了,翻来复去折饼,压得床吱嘎响。从小,他们是在这张床上睡过来的。那时候,他们可以在这张床上打滚,翻跟头,表演从电影里学来的英雄打坏蛋的搏斗场面。……呵!那时候,无忧无虑,现在却象牵挂着什么了。那时候,这张床显得多么宽敞,现在,却显得挤了,伸不开腿脚了,呵!他们真的长大了…… 
  覃峻对范爱君的这种感情,范爱君并没有感觉。一个人的内心可以很博大,也可以很窄小。她只能装下对一个人的感情……范爱君的感情还倾泄在爸爸身上。爸爸让妈妈搞得没家没业,这太不公正了。她常常偷偷地去看爸爸。事情让妈妈知道了。妈妈劈头盖脑地骂了她。她和妈妈的感情越来越不好。 
  “你还找那个死鬼干什么!” 
  范爱君怎么也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诅咒爸爸?难道以前他们没有真正相爱过吗? 
  “爸爸不是你说的那种坏人!”她反驳妈妈。 
  妈妈一听更火了:“那你说他是什么人?他背着一家人,去勾引人家大姑娘……” 
  “白阿姨也不是那种坏人!” 
  “你懂个屁!你才多大年纪!” 
  “就是嘛!他们在一起是为了画画!” 
  “那是打的幌子!” 
  画吗?那是艺术!范爱君相信爸爸和白阿姨。她一直相信,也一直盼望爸爸能够成功。那时候,看妈妈还能说什么?可是,妈妈死瞧不上爸爸,说他没出息,是土鳖爬墙,是“洋辣子”上树,他是天生土鳖的货!骂得可难听了。爸爸画了十几年,从范爱君没生下来时便画,画到现在,既没有一幅画发表,也没有一幅展览。难怪妈妈看不起他。可是,范爱君相信爸爸。她总觉得爸爸总有一天会成功。这一天,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明天。那样,她会为爸爸大舒一口气,也会看妈妈如何后悔和内疚。和爸爸刚刚离婚,她实在不该把爸爸的那些画统统烧掉或当废纸卖掉。她会后悔的!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夏季里最热的一天,全国美术展览开幕了。晚报上刊登了市里参加美展的作品与作者名单。范爱君看到了爸爸的名字。她喜出望外。那天正是星期六,如果不是下午出黑板报,她真想立刻到美术馆去看看爸爸的那张题为《清泉》的油画,到底画的是什么样子? 
  黑板报出得格外漂亮。那上面有一首李江流写的诗《未来在向我们招手》。她配上的插图格外活泼,居然还象小孩子一样,画上了几只小白兔和松鼠。 
  “什么事这么高兴?”覃峻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覃峻很少见到她笑。他觉得她笑得真美,象一朵初露蓓蕾的ā?/p> 
  出完黑板报,范爱君赶到美术馆。她象闯进百花园中的一头梅花鹿,在四处寻找那汪《清泉》,她终于找到了,是在大厅一个偏僻角落的最下方,一幅并不大的油画,大概只有60×90cm,充其量只能算做小品,但画面很美,一个身着夏装的少女正跪在一汪清泉旁,双手掬起一捧泉水,泉水如同珍珠般从她的手指缝间筛下,在阳光映射下闪着五彩的光。人物的脸部是逆光处理的,但一双眼晴依旧很亮,尤其和脸部相比较更显得亮得象宝石。她似乎在看着手中的泉水,她脚下的清泉水仿佛有着淙淙悦耳的声响。画幅不大,却很有底蕴。色彩,用光,都不俗,构图也很精巧,留出很大的空白供人思索。 
  范爱君在这幅画前久久激动着,她就象一头小梅花鹿在渴饮着这汪清泉水,她敢说,在这里看画的人,只有她最理解这幅画。她真想对旁边的人讲:“这是我爸爸画的!”奋斗近二十年,终于成功了。我相信爸爸会成功的。自然,世上不以成败论英雄。但谁也渴望成功。哪怕是小小的成功。 
  范爱君在这幅画前久久站立着,她的眼睛里溢满泪水。晶莹的泪花在闪烁中,那画中的少女似乎在对她倾诉衷情。她象谁呢?象我?有一点儿,那么,还象谁呢? 
  范爱君转身要走,忽然看见身旁站着班长覃峻。他竟象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吓了范爱君一跳。 
  “你……也来看画?”范爱君有些结巴。 
  覃峻一直跟着她走进美术馆。好奇心与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纠集在一起,他竟然做出了这种他以前觉得最无耻的方法——他认为这种盯梢的法子,只有象游晓辉那样的人才能干出来。现在,他知道错了。感情有时能左右人的一切,干出许多看来荒唐实际却是很真诚的事情。 
  “谁画的?”覃峻指指画,他看见范爱君望着这幅画许久了。 
  范爱君没有回答。他望见了她眼睛中闪烁的泪光。他低下头望望画下方贴的写有作者名字的标签。 
  “你爸爸?” 
  范爱君还是没有回答,轻轻地向前走去,脚步轻得仿佛怕踏碎一个轻柔的梦。 
  覃峻一切都明白了。范爱君之所以愁苦孤独的原因,似乎都从这幅画中折射出光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