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

第17章


更主要的是老婆因为海外关系,“文化大革命”中倒过霉,他呢,偏偏雪上加霜,曾写过老婆的揭发材料,抄成大字报贴在研究所的墙上。虽然都是小小不言的吃穿之类所谓资产阶级作风问题,但毕竟不那么光彩。老婆虽然脾气不好,却是爱他的,知道那全是他万不得已。因此,虽然骂过他,却从来没提过离婚。邱老师当然要竭尽犬马之劳,加倍侍奉老婆了。二是怕女儿。这是因为女儿是独生女,全家的掌上明珠。俗话讲,女儿是娘的贴身小袄,心气跟妈妈是一致的。而且,妈妈的脾气,爸爸的老底,她门儿清。虽然,她反对妈妈的脾气,但对爸爸的软骨头,从心眼里看不起。邱老师在这小小三口之家中,无法象在学校一样伸长了脖子,趾高气扬了。大凡人都有类似这样两重性格。在外面横的,回家就软。在外面软的,回家就“窝里横”。 
  邱老师以为是女儿的女同学。女儿没少请女同学来家又吃又玩又闹的。他根本没有想到,今天请的竟是自己学校的高三学生李江流。 
  李江流只觉得冤家路窄。反对学生恋爱,反对《玫瑰》,邱老师一向是个急先锋……偏偏碰见了他。 
  “怎么不进屋呀?” 
  邱亚男先冲李江流喊,后又对爸爸喊:“爸爸!你不欢迎人家怎么着?” 
  “啊!屋里坐!屋里坐吧!” 
  邱老师这才如梦初醒,连连对李江流说道。 
  “妈!您看我爸爸! 他一见了人家,眼睛都绿了!” 
  妈妈听女儿叫唤,系着围裙,粘着两手油,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先冲邱老师喊:“又怎么啦?犯哪家子神经?”然后望着李江流,也犯了半天愣。她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一个高高个子的俊美小生。女儿的秘密,在这张小伙子的脸上暴露无遗。不用问,女儿既然请小伙子到家里来做客,他们俩认识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趋于明朗化,也是定型了。这是给家长亮亮底牌哩。妈妈对女儿太了解了。 
  邱老师凭着当了多年老师,几年教导处主任的经验,更是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学生的话叫做“猫腻”。他实在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自己家后院起火,自己的女儿搞对象,搞上的竟是自己学校的学生,而他却一无所知。他还怎么再教育那些学生。他真想发火,又不敢。 
  “快坐吧!男男,快给这位同学倒水!”到是妈妈象缓过气来的鱼,从干沙滩上又跳回水里,客气地说着。既来之,则安之吧。 
  李江流好不别扭。这一顿饭,虽然有鱼有肉,色味香俱佳,邱亚男妈妈手艺不错,他却没有吃出一点滋味来。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一只猴子,身上总落了他们惊异的目光,总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名堂。邱亚男却呵呵笑起来,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场喜剧, 
  好容易吃完了饭。从来食欲旺盛的李江流,今天吃饭却象吃药一样,难以下咽。当邱亚男给他斟上一杯热茶,端在他的面前时,他站起身:“我该回家了!” 
  “行,我送送你!” 
  邱老师站起身,只是冲他点个头。
  他也分不清那点头是什么意思?是该走了,你早该走了呢?还是慢走、走好一类的客气表示?李江流只好也冲他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妈妈正在厨房刷碗,听女儿叫:“妈!人家要走了,我送送!” 
  妈妈忙从厨房走出来,两手水淋淋的对李江流说:“以后有工夫常来玩。我家亚男不懂事,你们同学要多帮助她。” 
  李江流说不出什么,只是又点点头。他一时分不清邱亚男妈妈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例行的客套? 
  一路上,他不说话。 
  邱亚男格格笑着说:“我早知道你和我爸爸是在一个学校!” 
  “知道,你还叫我到你家来!” 
  “怎么?你不愿意来?那你以后不用来就是了嘛!” 
  邱亚男是假生气。李江流心里很乱:如果早知道邱亚男是邱老师的女儿,他会怎么样?能和她保持这么长的关系吗?现在他知道了她就是邱老师的女儿,他又会怎么样?他会和她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吗? 
  “所以我才这么晚叫你到我家里来。”邱亚男轻轻地说。这话,说明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姑娘。她早想周全了。 
  “可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呀!” 
  “也打妈妈爸爸一个措手不及呀!” 
  “你总该对我说说。” 
  “说什么?说我爸爸邱凯,建安里中学的教导主任。你是查我的档案怎么着?” 
  这一回,邱亚男到真有些生气了。 
  是啊,说什么呀?说了又管什么用呢? 
  邱亚男把他送到了公共汽车站。在这里,他们好几次分手,汽车站总弥漫着浓郁的人情味。一走到这里,刚才的不快便消失了,他们便象走进了歌里、诗里一样的气氛中。 
  她向他伸过来手。他握住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是他第二次握住女同学的手。 
  “还来吗?”她问。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那光里似乎有一丝嘲讽,也有几丝手倔强。 
  李江流没有讲话. 
  “不敢了?” 
  “有什么不敢的!” 
  “这还象个男子汉!” 
  汽车来了。 
  2 
  苑静的姐姐苑莹从香港回来探亲。她带回来一个刚刚半周岁的小宝宝,是个男孩。当听妹妹告诉她,妹妹的新班主任就是钟林,她曾经爱过、依恋过,甚至把自己的青春的爱情奉献给过的情人时,她感到世界真是太小了。 
  “他还在班上谈过你呢!” 
  “谈我什么?” 
  苑莹问完就后悔了。能谈什么呢?一切,都如同缥缈的梦。想想,那么真切,又那么虚无。那么近,又那么远。爱情,人生中难得的爱情,真象是一只蜜蜂,千万得小心谨慎。弄不好,会刺伤自己,也刺伤对方,蜜蜂也就随之一同消亡。 
  这一夜,苑莹和妹妹同住一个房间里。她翻来复去,怎么也没有睡着。她实在没有想到,在她回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得到了钟林的消息。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他也一定忘记了自己。原来,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件事,有时候,也不那么容易。 
  第二天,苑静上学时,苑莹让她给钟林带去一封信。苑静掂掂这封信,笑着搂住姐姐的脖子,亲昵地问道:“姐姐,说心里话,你后悔吗?”苑莹没有回答。“我真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的爱情是什么样子!”苑静忽然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你年轻,漂亮,干吗要这么悲观?”姐姐开始嗔怪她。姐姐心里明白,一个姑娘年轻漂亮,可以成为一种资本,也可以成为一种负担。苑静已经到了渴望爱情的狂热期。只是这种资本使她矜持和慎重。这种负担,又令她常常苦恼。她的箴言没有变:决不在本班上找,也决不在本街上找。那么,找谁呢?班里的同学,一个个竟然大部分有了朋友,就连班长也有了呢。她却没有。仿佛她的思想最纯正。一心只读圣贤书。按照容老师的标准,今年底选三好生,非她莫属哩。谁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她一次次为自己描绘着未来爱情的图画?她一直幻想着有一辆金马车驮着她飞奔而去,迎接她是一片奇妙的世界。不过,后来她自己也发现了,在她描绘的这一幅幅图画中,几乎每一幅都有姐姐的影子。姐姐毕竟过着同她,同爸爸妈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令人羡慕、向往。正因为如此,在姐姐结婚时,她竭力撺掇姐姐快刀斩乱麻,斩断和钟林的关系……。可如今,姐姐似乎隐藏着另一种苦恼。虽然,姐姐不说。但眼睛是两扇打开的窗户呀。她看得出来。 
  爱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苑静一次次问着自己。她找不到答案。她对自己说:如果一时找不到答案。我决不交朋友,更不结婚。如果一辈子找不到答案,我就一辈子不交朋友,一辈子不结婚。 
  她想得很坚决。她为自己的坚决而自豪。因此,她不同情钟林,更反感他拿姐姐去讨好全班同学。她看不起班上的同学,连班长和范爱君在内。范爱君有什么值得爱的?不就是会画两笔画吗?但是,对班上出的《玫瑰》,她喜欢看。虽然,她觉得那里面谈得未免太抽象,而且没有给她一个明确而扎实的答案。她爱看。她觉得毕竟在和大家交流爱情的种种疑惑和思虑。她曾经想给《玫瑰》写一篇稿子,从钟老师的恋爱经过谈起,看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与八十年代爱情的区别。但她没有写。一是她说不清。二是她犯不着和钟老师运气。 
  苑静这一天上学,穿得格外洒脱、洋气。上衣是驼色法兰绒大开领西式外套,下衣是新式带弹力的正宗石墨蓝牛仔裤,脚穿一双浅灰色坡跟船型皮鞋,手腕子上戴着一块这时尚未多见的多功能电子表,衬托着她那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身影。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增高。走进校门,更让那些臭美的姑娘羡慕得嘬牙花子。衣服看来并不太艳,样子却不俗,而且都是香港货,任你花多少钱也不那么好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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