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阴盗阳

第一百六十九章:长发(后)


隔天正好是双休日,妈妈爸爸准备去那家姐姐去过的店。几乎做了一整个晚上噩梦的我很疲惫,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临走前,妈妈很是不甘懊恼的透过门对姐姐说:“我今天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你最好把门给我打开,不然我会怎样你自己考虑清楚。”
    一月的天,很冷。街上人很少。那家店的位置很偏。我们找了许久才找到。在一个综合办公的大楼第九层。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曲折的过道,有很多个独立的房间,光线昏暗,透着一种阴森古怪。东南角的方向,我们终于找到那家店,并不算太意外,那是家美容店。
    妈妈看到这是家美容店之后,便很气愤,“现在美容院有多少都是骗人的,要不是知名度高的店,小店面很多美容都美容不了,反而害死人,上次电视里不是报道出来了么,有人去做美白,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效果很好啊,后来整张脸都快烂了……”
    那家店的店长是个丰腴的女人。长得并不大好看,但笑起来的模样很老实。妈妈进了门之后,便收敛了怒意,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然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气氛甚至是很融洽的。最后爸爸妈妈问,有没有什么美发的秘诀。店长笑了笑,回答的都是一些听起来很常识的问题。比如吃黑芝麻和核桃什么的食疗方法。
    妈妈问:“有没有速成的。我听说你们家有,而且效果很好,没有副作用。”
    店长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显得有些隐秘的笑容。
    “有的,不过本店有规矩,要先付款,才能拿到药。”
    之后店长就带着妈妈走了,爸爸和我被留了下来。店长说,如果这药是妈妈服用的话,爸爸还是不要跟着。
    我们都对此觉得很奇怪。店长笑了笑,一个看起来有些狡黠的笑容,和她敦厚老实的面貌并不大相符,她语气神秘说:“不然啊,这药就不灵了。”
    于是我和爸爸坐在大堂里的沙发上等着,等了才没一会儿,就看见妈妈怒气冲冲从里间走了出来,她一脸怒容,拉起我和爸爸,“我们走!”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店长站在那里,双手拢在身前,她脸上还是那个看起来显得很憨厚的笑容,似乎并未因妈妈的愤怒而变动分毫。
    车上,妈妈的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你知道吗,刚才那个店长,她居然给了我一条虫子。”
    妈妈沉着声音说:“她告诉我,这是他们家乡经过秘方炼制过的虫子,整个吞下之后,一百天之内,头发就会变的黑亮。”
    我和爸爸一时都沉默了。
    回到家后,妈妈脸色很难看的砸姐姐房间的门,“你给我出来,你连那么恶心的虫子都敢吞,你现在躲在房间里什么意思?”
    姐姐什么回应也没有。
    妈妈发狠了,对爸爸说:“你打电话找人来拆锁,我今天还就一定要把门给打开了。”
    爸爸叹口气,姐姐房间的钥匙很久以前就叫她自己给扔了。
    很快,拆锁的叔叔就来了,不一会儿,门锁“哒啦”一声开了,那位叔叔奇怪了“诶”了一声,“你们家的门,好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挡住了啊。”
    妈妈哗啦一下站起来,实在是气得狠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几步上去对着门就是一顿猛踹,门被踢得“砰砰嗙嗙”的响,最后“乒”的一声被踢开了。
    看清楚里面的景象,我控制不住的“啊”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房间,全是头发。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像黑色的浪潮一样的头发淹没了整个房间,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是头发,那些头发缠绕纠缠不清的搅在一起着布满了整个房间,就像虫子的巢穴一样,渗的人慌。
    开锁的大叔并不了解状况,一脸诧异,末了还呵呵笑了一声,“你们家是卖假发的啊?”
    妈妈面上写满了恐惧,声音都有些抖,“陆芸生?陆芸生!”
    陆芸生是我姐姐的名字,我叫陆芸起。
    姐姐一点回应也没有,我只能看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蜷缩的人影,被头发紧紧的裹着,像一个巨大的蛹。
    爸爸脸色微变,一手扯住了我,然后跑过去将妈妈一把拉拽回来,而几乎同时的,那些黑色的原本静静铺散着的黑发,突然无风自动起来,像蛰伏许久而闻到了血腥味的的野兽那样,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涌过来。
    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个开锁的大叔离房间太近了,完全来不及躲避就被黑色的头发整个裹住了。仿佛章鱼的触手一样的黑发将大叔整个缠住,大叔剧烈的挣动着,接着仿佛身体抽搐了一般的抖动着,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爸爸一把将我抱起,拉着妈妈飞快的躲进了厨房,反手将门锁上。
    妈妈脸色苍白,像是才回过神,嘴唇哆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
    有什么在剧烈的撞击厨房的门。
    我吓得发抖。死死的拉住妈妈爸爸的手。
    是那些头发!一定是那些头发。
    我又想起那些将大叔整个裹住了的头发,心里有一个令人恐惧的猜测,那些头发,简直就像是活物……
    突然那些撞击声停了。
    一下子整个厨房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爸爸妈妈的样子都显得有些惊吓过度。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沉寂,比之前的撞击声还要让人觉得恐怖。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死一样的寂静。然后我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因为我看见那些细细长长的头发正在从门缝里一点点的钻出来!
    爸爸从台子上拔出刀子朝那些钻出来的头发砍下去,密密麻麻的头发被砍断了,又源源不断的接着涌了上来。
    妈妈已经吓呆了。我看着那些越涌越多的头发忍不住哭出来。
    突然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我咬住唇,因为太过用力到嘴里都漫上一股血液的铁锈味,我抹了抹眼泪,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厨房那个放杂物的柜子前,然后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里面的打火机和火柴。
    因为太过害怕的原因,手颤抖的厉害,几次都没有将火点开。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越急手越不稳,怎么都不能将火点开。这时候妈妈突然站起来,她一把将我拉到了她身后,从我手上将打火机和火柴拿走了,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把炒菜的油拿出来。哗啦一声,全泼在了从门的缝隙里还在不断涌出来的头发上,将爸爸拉开,妈妈点燃一根火柴,扔向那些头发。火焰“腾”的一下,凶猛的燃烧而起。
    妈妈面色仍是苍白,她抱住我,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焰。黑色的头发在火中剧烈的燃烧着,并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和无法形容的声音。
    妈妈声音虚弱,她对爸爸说:“这样子撑不了太久的。快些,快些打电话。你手机还在身上的吧……”
    我被吓得有些恍惚,到后来都记不大得自己是怎么获救的了。
    只记得来了人多人,惨叫声,咒骂声,惊叫声,哀嚎声……而我一直被妈妈护在怀里。
    听说前来营救的警察也死了两个。后来甚至是出动了武警了的。听他们说,那些头发很可怕,会扎进人的血管,吸食血肉……
    我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都来到的现场。担架上躺着好些人,有些人在痛苦的挣扎,有些人却了无生息了。他们身上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但我知道的,那些不是黑线,是头发……有一些已经变成人干的模样,面上的表情痛苦而震惊,而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点的肉,越发的显得面目狰狞可怕,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些人都是因为救我们而死的……
    爸爸伸手一把盖住我的眼睛,“不要看。”
    姐姐被人带走了。之后警察们再去那家偏远的美容院时,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不剩。爸爸妈妈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岁。家里的气氛很低迷。一个礼拜之后,我们接到姐姐的死亡通知书,还有一封相关的文书。妈妈看过之后,哭得晕了过去。
    爸爸让我回房间,我贴着自己的房门听见那个拿着文书上门的人同爸爸谈话间的一些只言片语:“……你女儿身体里全部生满了寄生虫,五脏六腑都长满了,医生们完全无法将它们剥离,除非将整个器官都切除……心脏里也全是……宿主无法提供充足的养分……于是转而从旁人身体里摄取……有点像榕树……一种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的虫子……我们希望……遗体能交给我们来处置……这件事很重要……不不不……会泄露……引起恐慌……保密……”
    一个月之后,我们搬了家。不仅仅只是搬离这条街,我们甚至去了另一个城市。爸爸妈妈也都换了工作。爸爸说:“你和你之前的同学……也不要再联系了。”我没有多问,答应了。
    搬家之前,我们一直没回原来的家里,一直住宾馆,实在是在那个房间里,会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搬家那天,我意外在客厅里拾捡到了姐姐日记本。我想,大约是之前……的时候,大家进出房间,结果不小心带出来的吧。
    我想了想,把它装到了我的书包里。
    这本日记,大概是姐姐留给我们唯一的念想了。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我翻开姐姐的日记阅读,意外的发现前半分就是关于我的谴责记录。关于我的评价多半是“抢走了爸爸妈妈注意力的小坏蛋”,“爱向爸爸妈妈打小报告的叛徒”,“总是跟在我后头的小跟屁虫”。上到妈妈多给我夹了一筷子,下到我比她多一双鞋,她事无巨细的全都记录下来了。也有“今天我生病了,妹妹照顾我,我突然觉得她还是一个挺可爱的妹妹”的字样,不过之后又被划掉了,且画的乱七八糟的,而下面写着一句字迹更大的话,“她居然跟妈妈说我不吃饭!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我以后再也不要跟她说话!!!”纸被划破了些,可见当时写下这句话的主人有多愤怒。
    很多事情我自己都记不大清了,看着这些字迹,我一时有些怅然。
    翻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本子里出现了“沈川”这个名字。
    姐姐并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心理描述,更多是关于对方的日常。比如沈川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件什么样的衣服,或者他同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突然日记里出现一大段时间空白,再次出现的时候,正正是距离现在五月个月之前的时候,也就是姐姐开始养长头发的前一个月。
    “媛媛和我说,有一家店,店长在养发蛊。她说吃了这个,可以滋养头发。那种东西……我要去试试吗?会不会有副作用?”
    “好恶心。是条虫子。”
    “我吃下去了。虽然中途吐了一次,我还是吃下去了。”
    “效果很明显。”
    “太慢了,长得太慢了,我想要立刻就变成长头发。”
    “店长说,一次只能吃一条,等第一条被排出身体之后,才能吃第二条。昨天我吃了第二条,第一条还没排出来。我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肚子好疼。”
    本子从手里掉落在地上。
    我有些混乱……
    媛媛姐……这件事……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她……她是……
    铃铃铃——
    客厅的铃声突然响起来。
    我被蓦然惊醒。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只好走过去接起来,“喂?”
    “陆芸起?”一个含笑的声音。
    我吓得差点将手里的电话丢出去,是媛媛姐。
    “媛媛姐啊。”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用听起来很平静的语气和她说话,“你知道我新家电话啦?”
    她笑嘻嘻的,“如果想知道的话,总是有办法知道的吧。”然后她突然道,“你知道是我告诉你姐姐的了?”
    我屏了一下呼吸,下意识地否认,“你在说什么?”
    “‘发蛊’的事情啊。你差不多知道了不是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无所谓,笑吟吟的,“装傻可不是一个好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吧。”她顿一顿,笑着道,“是啊,没错,是我告诉你姐姐那家店,也是我让你姐姐去吃那个的,甚至,怂恿她吃下两条‘发蛊’,导致她现在惨死,也都是我做的哦。”
    我错愕,“你……”
    她笑起来,“怎么,很惊讶吗?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谁让她要和我抢沈川。”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好半天,才木木的说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哎呀。”她语气依旧欢快的,“做了坏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我做的。我很寂寞啊,所以呢,就想找一个人来分享一下。”
    我抽了一口气,觉得她脑子有病。
    媛媛笑着,“让我想想,这是第几个了。第四个,第五个?记不清了。明明我和沈川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要喜欢也应该喜欢我才对,结果他总是把注意力放在一切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我很生气啊,我这个人呢,一生气,就会做出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刚好家里又情况有些特殊,有些事情做起来,意外的方便呢。”
    我觉得有些齿冷,这个人她做出这些事情之后,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得意,好像是今天下雨,她出门刚好带了伞一样的语气。
    “他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叫我给划烂了脸,然后用‘王水’溶的连一点渣滓都不剩,到现在外人都以为她是失踪了。他第二个女朋友嘛,我给了她一点很有趣的东西,她后来饿的不行,把自己的手给吃了,吃完了还是饿,哈哈,最后把自己舌头给吃了……”
    “够了!”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生气了?”媛媛笑着问。
    “那我姐姐呢?”我声音有些抖,“你之前杀的都是和沈川正在交往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姐姐对沈川根本就是单相思。”
    “我讨厌一切除了我之外和沈川走的近的人。你姐姐真的很碍眼啊,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沈川面前凑……”
    我难以置信,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你和我姐姐不是朋友吗?”
    “朋友?我们顶多只算是经常一起吃中饭。”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恶意的笑意,“对了,你亲过沈川吧?”
    有凉意从脚底窜上来,我觉得很冷,隐约猜到,额上渗出涔涔冷汗,“你,你这个……疯子……”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疯子。”她笑着,“上次奶茶店见面的时候,我就给你了一份大礼物了哦,就加在给你奶茶里,和给你的姐姐的一模一样。我对你很好吧,让你死都死的和你姐姐那么相似,说不定外人会以为这是你们家族的遗传病呢……”
    我有些恍惚的走到镜子跟前。
    镜子里的那张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我,但似乎瘦了一些。一双眼睛显得迷惘,还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我吗?是我吗?这个人是我吗?
    在姐姐离世之后,我就把原本的长头发剪得只到耳根。而如今,镜子里的这个人,她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已经长到了肩膀。
    乌黑而浓密。看。多么漂亮的头发。
    我恐惧,冷汗滴下来,像条小虫子那样蠕蠕的爬下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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