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通禀过后,他端着煎好的药步入内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声笑语。
走进去一看,他的徒弟陶梦,正坐在厅里那张又大又舒适的椅子上,而老王妃则斜倚在塌上,两个人正说的热火朝天。
顾人轩脚步顿了一瞬,有些理解不来眼前的状况。那两个聊的欢快的人稍过一会才发现他的存在,停止了聊天,纷纷转过头看向他。
“顾医仙来啦。”老王妃的脸色比平时要好,虽然她一直都是挺和颜悦色的一个老人家,但平时顾人轩来送药把脉,从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他的蠢徒弟莫非又做了什么?顾人轩把药往桌上一放,抱拳拱手弯腰,动作一气呵成,眼角瞥了陶梦一眼,见她正嬉皮笑脸地对着自己笑,顾人轩又赶紧敛了神色,对老王妃道:“来迟了些,还望王妃多担待。”
“无妨。”老王妃轻轻摆手,“多亏了陶丫头在这和我这个老婆子聊天逗趣,这身上竟觉得比平时舒爽多了。”
“劣徒无状,叨扰王妃了。”顾人轩嘴唇的弧度略上升了些,不过只是一瞬,那点子笑意很快便被他敛起。
陶梦朝他撇嘴,不说话只拈着身旁攒盒里的果子吃。
老王妃心情很好,十分配合地让顾人轩给把了脉,服过药,倒比平时少花了些时间。
顾人轩告退前又偷偷看了陶梦一眼,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让她跟自己一起走。
看样子她还是有些分寸的,说不定老王妃就喜欢她这种蠢丫头。
身为师父的他,临走前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编排起自己的徒弟来。
“陶丫头,看什么呢?”老王妃看着陶梦一脸痴相打趣道:“人都走了,你这魂怕是也跟去了吧?”说着乐呵地笑了起来。
“老太太这么和善的人,居然也拿这个打趣我。”陶梦回过神来,脸红着还嘴。方才顾人轩出去的时候,她只顾着看他的背影,一时间没注意,不知不觉出了神。
“你这丫头!”老王妃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怎么?你对你家师父有意思?”
年长的人一般都有撮合小辈的爱好,荣老王妃也不例外。
最开始陶梦是来她这里请了个安,她觉得这个小姑娘活泼又有意思,便让她没事可以常来,于是这三天陶梦每日都来这荣寿堂陪她聊天,时间和顾人轩错开了,一来二去,她就喜欢上了陶梦。
荣王膝下没有子嗣,老王妃这个年纪,少了含饴弄孙的乐趣,日子比起其他府里的老祖宗来要无趣的多,刚好陶梦这个活宝出现,老王妃也就拿她当孙辈看了。
陶梦一张嘴不知道多会说,顾人轩觉着她笨,实际上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该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她全都有分寸。
仅仅才三天而已,她就在老王妃这里混成了坐上宾。
见老王妃饶有兴趣地发问,陶梦也不扭捏,回答道:“我是喜欢师父,可是师父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你师父不喜欢你?”老王妃又笑道:“我刚刚可是瞧见,他看了你好几眼呢。”
“师父他自己说的,他说他对我只有师父对徒弟的喜欢,没有男女之情。”提到这个她有些泄气,手里的果子也没了吃的兴趣,拈起来又放了回去。
“这么说你可是向你师父表白过心意了?”老人家对这种事情一向颇有兴趣,老王妃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地问道。
陶梦点头,不过那动作却没什么力气,“是啊,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是师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太太,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知道老王妃对这件事感兴趣,陶梦索性开口问她。
“依我这个老太婆看……”老王妃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肯定是你这小丫头太没有女儿家的感觉,所以你师父还把你当小孩子看……呐,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大个姑娘,今年也该及笄了吧?这一身素净的跟什么似的,这几天也从没见你戴过簪子抹过胭脂,你这样,顾医仙当然对你生不出男女之情了。”
“真的是因为这个?”陶梦有些狐疑地问。
“陶丫头你信不过我?”老王妃一脸「我是过来人」的表情,看上去倒有几分可信。
“陶姑娘,我们老太太当真是为你好,你也瞧见了,老太太是真真儿心疼你呢,哪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侍立在老王妃身边的两个侍女之一,笑意盈盈地开了口,“你听着准不会错,我们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啊,姑娘听我们老太太的,一准就拿下顾医仙了。”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
“那……我试试?”陶梦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站起身急匆匆地道:“我这就回去打扮打扮!”
说着她就跟老王妃告别,要回住的地方捣鼓自己。
“等等!”老王妃叫住她,“你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的,我且问你,你可有那胭脂水粉玉钗金簪?”
陶梦傻眼了,“还……还真没有……”
“我就知道。”老王妃一笑,对身边两个侍女道:“去,从我收起来的那些首饰里,挑一匣子首饰出来给陶丫头,连着胭脂水粉也带些来。”
说完她又对陶梦道:“我老婆子好些年不打扮了,那些胭脂颜色不够鲜亮,你且先用着。首饰什么的也有些年头了,时下的那些新花样,我也都没叫人打了送进来,你将就着用我这老婆子的东西,拾掇拾掇吧。”
陶梦先是推辞,推辞不过只好受了,她笑答道:“能得老太太的东西是我的福气。我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老太太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到我手里,我该谢老太太疼才对。”
老王妃乐呵地合不拢嘴,本要让陶梦在她这里打扮,但陶梦执意要回去自己捣鼓,最后也就没有强留。
拿着老王妃赏的东西,郑重谢过以后,陶梦出了荣寿堂往自己师徒二人住的院子而去。原本走的好好的,中途路过园子时,却听到前方有人在说话。
这一处院子小径弯弯绕绕的,路边又多丛木,原本不长的路程倒生生被这设计增加了三分之二。
别人说话本来与陶梦没多大关系,但是很不幸,她们话中谈论的对象,正是陶梦师徒。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陶梦脚步一顿,下一秒便闪身隐进了路旁的丛木里。
两个小丫头正从对面那一头走来,如果陶梦没有躲起来,势必会和她两个迎面相对。如今她躲了起来,那两个小丫头以为这路上没有其他人,说话也没了顾忌。
“那顾医仙的徒弟好生可笑。”一个丫鬟以手掩唇轻笑道:“听伺候那个院子的人说,她每日里食量大,一顿比顾医仙两顿吃的还多。”
“呀,她是女孩儿,胃口居然这么大?”另一个丫鬟接话,“也真是笑死人了,这样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
“人家比咱们命好,咱们是丫鬟,人家是医仙的徒弟,以后可不愁。”先前那个丫鬟又开口,语气有些酸,“只是我听说,她跟着医仙,叫着师父,实际上却不会一点医术,平时医仙治病人,从来不让她帮忙。”
“是了……怪道老王妃的病也是医仙一个人亲力亲为的,就连煎药这样简单的事,也不见医仙让那个陶姑娘搭把手,难道她的医术当真这么差?”另一个又问。
“当然是真的。”先前那个又开口,“也不知医仙看上她哪点,收她做徒弟……听说她不仅医术不好,照顾医仙也笨手笨脚。明明什么都不如我们,偏偏命比我们好,她有医仙徒弟这个名头在,不知情的人不定把她当成什么稀罕的宝贝,以后不愁没有好人家求娶。可咱们呢,纵使比她千倍万倍,这辈子也就是个丫鬟的命……我听人说,她其实以前也是个街边的乞儿,只不过医仙心善,把她捡了回来,她才有如今那穿绫罗吃山珍的运道……”
“真的?那可真是……我们当初被卖到人牙子手里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医仙那么良善的人……”
“要说那个陶姑娘,她那德行还真配不上医仙弟子的名号,咱们大祁,说到医术好的,除了神乎其神的顾医仙之外,你想想还有谁?我就觉得那位才应当是医仙亲传才对,可惜……医仙这么好的良师,配了现在这么块不可雕的烂木头。”
“你说的可是玉婵姑娘?”
“是了,就是玉家那位小姐。人玉家可是御医世家,玉婵小姐可是玉家这一辈里最有天分的,十二岁时治好了尚书家的老夫人,医术比玉家那些公子还要高明呢。这几年玉婵小姐名声响当当的,医术虽不及顾医仙高明,但比起医仙那个徒弟,你说……哪个更像是医仙亲传的弟子?”
“哎……这些事情我们说了也没用……”
“顾医仙别是教猪油蒙了心……”
“好了好了别说了……”
说话声渐远,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以后,陶梦才从那丛木中出来。
御医世家,玉家小姐玉婵……被称为玉家女儿辈中不世出的天才,十二岁那年开始声名鹊起,那一年,陶梦刚好十一岁。
手里的匣子沉甸甸的,抱久了有些累,陶梦站在寂静的园子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盗梦者,就是这个玉家不世出的天才。
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里莫名有些好奇,陶梦站着想了想,而后勾唇一笑,抱着匣子加快脚步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管她呢,反正该见面的总会见面,想那么多也没用。
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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