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书剑

第40章


  燕黛抿抿嘴说:“瞧你这样子还能干出什么事?刺杀他容易,底下怎么收场?你这一蛮干,想想看要坑害多少人?
  第一个张勇,老人家今天才为你出奏,出了事还能脱得了干系?百岁高龄,你忍得下心吗?
  再说,小雕那一条硬汉子赤心事人,他不会跟你走上一条路的,你蛮干,蛮干的结果还你八个字‘玉石俱焚,戚亲涂炭!’”
  吹花坐了下去,怔一怔说:“你的意思就这样算了?”
  燕黛道:“不,干还是要干,就是不能蛮干,小雕确须告休,不告休绝不能有好的结局。我对志烈倒是十二分放心,他懂得怎么样好官我自为之。小雕太不行,手握兵权的关外大将非要服从,左来个撞颜强谏,右来个批鳞直言,那是强说项。
  当武官建大纛专征伐的讲强项,还不是自取灭门之祸?晚上我陪你走一趟,去见见那一世之雄,也让我瞧瞧他的天罗她网,到底是怎么样的排布?怎么样地厉害?究竟是不是挡得住我们姊妹!”
  吹花道:“危险一定很危险,两个人去不如一个人干净利落,我无须你帮忙。”
  燕黛道:“不要瞧我不起,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去有两点好处,第一宫里路径比你熟识,第二有我跟在你身边,就讲僵了也有个人替你转台。
  现在就这样决定了,好好睡一会儿,天黑就出发、—赶初更天进宫,出其不意的,是为上策。”
  说着便往后面去。她再出来时看吹花已经和衣睡下了。
  傍晚时光,吹花燕黛姊妹俩并排儿睡在炕上,忽然一齐惊醒。
  燕黛微笑着向屋顶呶嘴,吹花点点头,叠起一双指头表示有贼两个,跟着推燕姊姊一把,教她由炕头窗户上出去抓人。
  燕黛轻轻的坐起来,抽出压在枕头下的宝剑下她来。
  她再卧头炕上时已不见了吹花,急忙抢过去托开窗格子翻身登屋,看那边屋脊下爬倒一对一身玄缎紧装少年人。
  吹花手叉腰还在四向了望,她就是什么兵器也没带。
  燕黛有点不好意思,悄悄说:“我来晚了么?”
  吹花头也不回说:“了不得,这两位血滴子先生竟有两下子。请拖他们下去,给脱下两身衣服,等会儿用得着,我去前面树林里转一转就来。”
  听也没听清楚,一眨眼她又失踪了。
  燕黛不禁微叹了一口气,向前夹起两个贼人,仍由窗户上跳回屋里,剥下贼衣搜出血滴子反覆细看,看了也不免咋舌惊奇。
  吹花忽然又出现在燕黛背后,急声儿叫:“还看这个干么啦?快点呀,快点把贼衣拣套改小换上。
  要特别注意软巾上那一枝雕翎,那是一般血滴子的标记,它可以帮助你进宫时畅行无阻咧!”
  燕黛笑道:“你要不要?”
  吹花道:“我不要,不是我瞧你不起,你实在需要。”
  燕姊姊没话说,晓得技不如人,何必强嘴?
  燕黛她立刻找剪刀、针线改衣服和软巾。
  贼人的缎短靠非常讲究,金线绣满前胸后背,软巾上还有三颗大珠三枚灿烂发光的金镜子,为的是黑夜高来高去,使自己人容易辩识,而不致引起误会。要不是有这点好处,吹花就不要燕姊姊改造利用。
  燕姊姊她还会没备有夜行衣的么?
  燕黛胡乱改好贼衣穿上,照照镜子看还顶漂亮的!
  吹花也就换了一身轻装,彼此扎缚利落,背起宝剑挂上镖囊,把两个贼人捆个结实,堵上嘴给放在炕里。
  □□    □□    □□    □□掌灯时光,姊妹俩离开翠萱别墅,施展飞行绝技翻墙越屋进城,说脚程,狐狸也没有那么快,给比做一双蝙蝠差不多,绝尘御风飞进了禁城。
  看情形今天的确很特别,到处都有警戒设备,到处只见灯光通明,黑暗所在全是血滴子埋伏,白亮地方侍卫们耀武扬威。
  吹花过处,风飘落叶没有人发觉,燕黛终不免稍露痕迹,这自然都亏头上的软巾三颗明珠三枚镜子一枝雕翎,才能够鬼混过重重难关。
  好不容易来到御书房琉璃瓦上,随你怎样谨慎,到底还由吹花使用点穴法,出其不意制服了一个番僧,方算平安稳渡。
  雍正帝果在书房静坐,但外面院子里站班的全是所谓奇才异能心腹爪牙,吹花望了半天兀自没办法去,只好打手势招呼燕姊姊爬伏檐际等候机会。
  宫廷房屋全很高大,琉璃瓦尤其滑溜留不住脚,这当然不是随便会两下子的都能够攀登的!
  然而刚才那番僧站在鸳瓦上,还不是跟宝塔一般纹风不动?假使像这样好脚色再上来一两个那怎么办?
  再说檐际也不是藏身的所在,要是教爬伏墙头上的弓箭手发觉了来个万矢攒射,那该怎么办?
  吹花心里好生犹豫,正待冒险侥幸,蓦见那边回廊拐弯处转出一对宫灯儿,灯光下看来的是安太监陪着一身冠袍带履打扮的义勇侯爷张勇。
  吹花暗叫一声糟,拿胳膊一顶燕姊姊,不顾一切,鹞子大翻身,燕子穿藤,悄无声的穿入御书房大纱窗,姊妹双双飘坠书案前。
  两边地下落地灯打个闪,暗而复明。
  雍正帝却真的有点能耐,坐在他那宝座上就是动也没动,眼射神光,声色不变,笑了笑点头说:“好啊,到底还是让你们溜进来了。”
  燕黛鞠躬说:“陛下,刚刚好安老公公领义勇侯爷进宫,保驾的老爷们因此分了神。”
  雍正摆手笑道:“我晓得挡不住你们,不足见怪。请坐,咱们谈谈,我也正闷得发慌呢!”
  吹花道:“我请求您,打发老侯爷回去,我来了您就不必见他。”
  雍正帝立刻起来走到窗户下高声向外说:“义勇侯免见。各位也替我散了罢,我的客人已经来了,你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两句话可比半空中打个霹雳,院子里那些鹰狗一个个震得魂灵儿出窍,义勇侯爷也只走到甬道上就给拦住了。
  雍正帝回头仍去宝座上落坐,眼瞅吹花说:“我一个人留屋里等你们,总算很客气!”说着纵声大笑。
  吹花道:“两边复壁里至少安排下五十名刀斧手。陛下箭袖中拢着一满筒袖箭。大环椅后面,还备有一张上了机的毒弩,弩发十矢,一触即发,此诸葛武侯防魏之利器,可是厉害不过。其实不必么,陛下!”
  雍正帝笑道:“那都是本来有的,决不为你们而设,你既然懂得弩箭厉害,更应该懂得我无机心,当你们穿窗而进那—霎那,我不过一抬腿之劳……”他又大笑。
  吹花道:“我想陛下不至看吹花太讨厌,所以胆敢冒死求见。吹花诚然屡膺恩典,事实上她也曾屡效愚忠。
  君臣虽则尊卑悬殊,但似乎故旧之情也未可一概抹杀,光武帝也还有个故人严子陵,陛下又何至不容一女子胡吹花。”
  听说严子陵,做皇帝的忽想起“足加帝腹”那个有趣故事,他不禁乐得破颜大笑。
  固是一个极阴贼险狠的人,碰着开心时候倒也很和易的。
  他笑罢说:“吹花,我还记得那年你在镇远镖行跟赵振纲比武,真了不得,那几下空手夺盘,我到现在还佩服。”
  吹花摇头说:“前尘不堪回首,谁知道当日的美少年金克竟是今日的皇帝呢!”她也笑了。
  雍正帝笑道:“那年你叫柳念慈,说漂亮谁还比得上你?德隆老太监的侄儿宝三,自命天下美男子,见到你,他也不免自惭形秽。
  可是你个子比我小得多,跟赵老三夺盘猛烈那一刻,你使用叠骨法,看起来简直像个七八岁小孩子。
  偏碰着赵老三黑凛凛一条莽大汉,小鬼跌金刚,金刚跌个裂嘴大哭,脸泪鼻涕沾上一层灰,丑也丑死了……”
  说着又再来一阵呵呵大笑。
  吹花道:“振纲三哥现在还很雄壮,我可老了,女人究竟不行!”
  雍正帝笑道:“别客气,今年春间你又帮赵老三一次大忙,上峨嵋门青花老尼,救回镇远镖行四个大镖头,你要不出马,振纲就是没办法。
  我说,人也总是缘法,振纲要不是结识你这一个盟妹,他的镖行早也就垮了,是不是呀?”
  吹花笑道:“老者不以筋骨为能,我再也不能为人出死力了,过去的交情是否永远靠得住呢?”
  说着,她使劲瞟了官家一眼。
  雍正帝笑道:“人都说皇帝无情,其实还都是那些跋扈恣肆的功臣们自取其祸,你该记得尉迟敬德拳击李道宗堕齿,唐太宗怎么样批评的吗?”
  吹花道:“武夫负气,论功争席而至动武,这也都还是小事情,功臣们总不免好大喜功,那要看官家能不能容物。
  唐朝功臣未必都好,唐太宗自然是御下极恩,然而尉迟敬德总还是侥幸退休,才算得保首领而殁,所以我认为教那些不识进退的悍将们早些解甲归田,应该是为人主的,最聪明的办法。
  现在我要说小雕,小雕虽不至跋扈,但是太过鲁莽,他就有尉迟恭那么傻,说不定会不会殴辱皇叔……”
  雍正帝笑道:“他就有那么傻,我也决不让唐太宗专美于前,怎么样?”
  吹花道:“陛下一定不放小雕?”
  雍正帝道:“送质如何?”
  吹花道:“纪珠兄弟根本不会做官,陛下要他们无用。”
  雍正帝道:“你不讲理么!”
  吹花道:“傅家世受国恩,陛下何必见疑?君臣言质,于理不通。陛下不能原谅吹花,那么惟有挈家逃窜穷边,自全骨肉,决不愿就烹鼎镬,埋恨九泉……”
  说到这儿,她使劲咬紧嘴唇表示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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