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异闻录

第42章


作为婆罗门,她虽然是个孤儿,讓但是从小就得到了庙宇中僧侣的资助,衣食不愁,更在十八岁那年凭借优异的成绩得到了英国牛津大学的邀请。
  在学校里,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意气风发的卡西充满了梦想和热情,付出了超出常人几倍的努力,就是为了凭借学业改变出身,能够骄傲地回到印度,用学识改变愚昧落后的印度,使更多人能够摆脱种姓的束缚,让国家走向繁盛。
  她被卡西深深地吸引了,两个人陷入爱河,直到结婚生女。
  她永远忘不了,女儿出生时,丈夫在产房外询问护士“我妻子怎么样”时带来的触动;也忘不了丈夫握着她的手,柔声说“梵妮,虽然生了个女儿,但我不会有印度人的偏见,她是我们的天使”时给予她的感动。
  那一刻,她愿意为卡西付出生命。
  直到有一天,丈夫拿着报纸兴奋地告诉她,印度独立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他们应该回到祖国,参与新印度的发展。
  她想到种姓制度,有些犹豫。在印度,如果婆罗门嫁给了首陀罗,那就犯了最可怕的“逆婚之罪”,一旦被发现,首陀罗要受到“封魂之刑”的惩罚,婆罗门会沦为妓女。
  可是满腔热情的丈夫却相信新印度的政策一定会改变种姓制度,给所有人平等的身份,骄傲而自豪地生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回到了刚刚独立的印度,美丽的憧憬、改变社会现状的豪情,却被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击个粉碎。而她不得不隐瞒婆罗门的姓氏,变成低贱的首陀罗,哪怕家中没有一点食物,她也不敢去寺庙领取婆罗门的供奉。
  每天她都不敢出门,房外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像只受惊的兔子紧张半天。这种精神上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疯掉,所以丈夫问起如何改变种姓时,她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告诉了丈夫只能在婆罗门之间流传的秘密。
  虽然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种姓,丈夫这几天的状态却让她稍稍心安,那个热情昂扬的卡西又回来了。
  她觉得很欣慰。以至于丈夫对她说全家要到这里住几天,共同经历考验才能改变种姓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走廊里站满了女人,特有的深咖啡色皮肤显示着婆罗门的血统,她们彼此点头微笑,幸福地等着首陀罗的丈夫们布置好房间。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爱上了勤奋聪明的首陀罗啊。”梵妮哄着熟睡的女儿朱恩,吻了吻她的小鼻子。
  这一刻,她觉得一点也不孤独。
  七
  屋子很小,很简陋,可是梵妮睡得很甜,甚至连潮湿的夜风、讨厌的蚊蝇都变得很可爱。自从回到印度,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
  梦中,她和丈夫在杜马斯海滩玩耍,在岩石的缝隙中发现了三十年才能盛开一次的曼陀罗花。丈夫小心地踩着岩石,采了花回到她身边,别进她乌黑的头发里。
  “这辈子,因为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卡西眼中满是笑意,“中国有句老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一生,在一起;下一生,不要走开,站在这里,等我找你。好吗?”
  她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海水轻轻冲刷着岩石,白色的泡沫如同圣洁的雪花,为两人冲破种族的爱情轻吟赞诗。狭长的海岸线,是一条延绵不绝的圣爱之路。海潮刷掉了沙滩上四行漫长的足迹,把这份承诺存放在永恒的印度洋。
  忽然,丈夫的脸开始扭曲,眼睛像气球一样越胀越大,直至凸出眼眶,“啪嗒”一声,爆裂了。眼液溅进她的嘴里,酸涩苦楚。
  “梵妮,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卡西惊恐地张嘴尖叫,四根獠牙从唇中刺出,露出一截乌黑的舌头。
  “啊!”梵妮从噩梦中惊醒,发现丈夫不在身边。
  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拍了拍熟睡的女儿,轻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吱呀。”门被推开,丈夫背着手,默默地走到床前,目光阴冷得让梵妮感到恐惧。
  “卡西,你干吗去了?”梵妮摸着丈夫的胳膊。
  “啪!”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响起,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疼痛,梵妮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记耳光狠狠地扇过来。
  不知道被卡西打了多少下,梵妮只觉得脸已经肿胀麻木,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牙齿脱落了大半,每一记耳光,都会迸出几颗碎齿。
  猛烈冲击带起的气流已经刺穿了她的耳膜,梵妮根本听不见卡西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眼神狂躁,表情越来越狰狞。
  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丈夫拿出一根铁丝,刺向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看清楚了丈夫的嘴形:“凡改变种姓者,必毁坏背叛种姓者五感,封印于此。”
  梵妮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微笑,此时她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卡西,如果这样你可以成为婆罗门,我愿意。你要为你的梦想努力,还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整栋楼宛如十八层地狱,此起彼伏着婆罗门女人凄厉的喊声,首陀罗男子野兽般的号叫,孩子的啼哭,一个老者催眠般的话语。ㄣ我就愛手機電子書網^:^
  “此为地狱,你为修罗。杀戮之后,方为正果。”
  天色微亮时,一声鸡鸣带来了太阳的曙光。所有首陀罗的男子满身泥垢鲜血地站在大厅里。
  “哈哈哈哈哈!我是婆罗门了!我杀了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儿子!”一个男子忽然抬起沾满了鲜血和水泥的双手,癫狂地挥舞着,冲出了大厅!
  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男子疯了,相互撕咬滚打,其余的人默默地看着,冷漠的眼神里看不到丝毫感情。
  八
  警官布德收起枪,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已经疯掉的老校长。卡西讲完这段惊心动魄的血腥历史,再也控制不住,冲向妻子和女儿的骸骨,搂在怀里号啕大哭!
  哭了不多时,卡西又哈哈大笑,压抑在心中几十年的负罪感终于在这一刻摧毁了他的神经。
  “你选择当校长是为了掩饰罪恶还是为了向妻女忏悔,或者是保住这个秘密不被发现?”布德一脚踹翻卡西,任由他像条狗,缩在墙角叫。
  “原来,这栋楼里藏着这么多罪恶!为了改变种姓,用水泥封住了这么多善良的女人、无辜的孩子。”布德长叹着,疲惫地靠着木板床。
  “就这样继续疯下去吧。”布德又踹了抱着妻女骸骨的卡西一脚,“选择,让你这么多年活在世上,还不如一个死人。”
  卡西抚摸着骸骨,捧在唇前轻吻。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些了。
  “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姓氏是旃荼罗,只有首陀罗男子和婆罗门女子通婚才会产生的最悲惨的贱姓。”布德把双手插进头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父亲,已经在疯人院住了四十多年。也许,我是当年那场浩劫唯一生还的孩子。我的母亲,或许也在这栋楼房的某一面墙里吧。”
  两天后,老校长卡西进了疯人院的事情在这所大学又沸沸扬扬传了许久。
  布德交了案件报告后,就关了电话。整整半个多月,谁都联系不上他。因为他实在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偏见,究竟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量?
  终于,他打开了手机,电话响了。
  “布德警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朱恩,竟然是男的!”
  九
  月饼被人潮挤下坐票车厢,又补办了卧铺车票,重新上了火车。对面的警官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停地嘀咕着:“他怎么会是个男人?”月饼有些好奇,问了几句,警官用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给他讲了“德里大学”和“种姓”的事情。
  印度火车的卧铺安静而舒适,乘务员走进车厢,轻声询问每个人所需要的食物和饮料,并在本子上认真记录着。布德警官没有心思吃喝,摆了摆手。
  “朱恩是男的这件事情倒很好解释,那个死在课堂的心脏病男子的尸体是不是不见了?”月饼扬了扬眉毛,把玩着手里的Zippo。
  “你怎么知道的?”警官布德越来越不敢小看这个中国少年。本来他要回警局调查朱恩为什么是个男性,这个诡异的案子让他心里始终压了块石头。火车上遇到这个中国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少年值得信任,才把这件事情包括他的种姓一股脑说了出来。
  月饼思索片刻才说道:“有一种诡异的现象叫作‘借尸还魂’,冤魂因为怨气不散,会一直停留在死去的地方。如果触了禁忌,冤魂就会被唤醒,寻找一个月内死去的尸体上身,相貌会变成生前的样子,而身体还是尸体的。”
  “真的有这种事情?”布德将信将疑。
  “梵妮是阴体,这也是她失踪的原因。朱恩借用了尸体,她们的怨气应在了婆罗门姓氏的卡玛身上。其实,最悲惨的人是无辜死去的卡玛。”月饼双手合十念了一段《往生咒》,“种姓制度真的应该废除了。”
  “也许……也许真的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能平等地生活。”布德望着窗外,成片的热带树木连成一条绿线,如同飞逝的时光。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动了冤魂的禁忌,把它们释放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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