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

看着杨洛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李世民伸出手，将手背贴在她的颊上，嘴角轻轻勾出一个笑意：“阿洛，你害怕了吗？”
    他的手带着凉意，放在她的颊上，那凉凉的触觉让她一惊，原来散乱的目光渐渐凝聚在一起，紧紧盯着他，两只眼睛幽深而明亮：“王爷原本就是不甘居于人下的，不是吗？”当初策划晋阳起兵，到后来亲自出征打天下，不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吗？只是，他的心太大，这对他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他看着她，唇边笑意犹存，却并没有说话。
    她自顾自笑了起来，用手轻轻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只是，妾听说当初陛下曾提出立王爷为太子，是王爷自己坚持推辞了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想要，当初王爷为什么不答应陛下呢？”
    李世民盯着她，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就要脱口而出，但终究吞了回去。私下和李建成的那些交易，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想到这里，他淡然一笑：“有些事，有事人，就算自己想很要，有的时候，也要装作不想要！”。就像当初拒绝杨广赐婚，也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见她微微一怔，他接着说道：“大哥终究是嫡长子，之前便是世子，这太子之位按理便是他的。而且天下未定，何必为争太子之位弄得兄弟不睦，反而影响大局呢？”
    “还是王爷考虑周到！”杨洛脸上的笑容温和。
    “阿洛，如果与大哥的这场战争，最后我输了……”他将手从她的颊上放下，转过脸，看着那在烛台上不停跳动着的烛光：“这对□□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没等他说完，她便说了话：“你不会输的！”斩金截铁。
    他一愣，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如此坚定。转过脸看着她，轻声一唤：“阿洛……”
    “你要怎样做，我无法左右你！”杨洛抬起眼看着他，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必须赢！”
    “如果……我输了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她绽出一个微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只是其中含着点点的水光：“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有个伴……”
    “阿洛！”他不等她说完，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一场风波就这样悄然化解于无形。
    天气开始转凉了，杨洛坐在窗边，正给孩子缝着小衣。秋芸轻轻走了过来，对着杨洛说道：“夫人，王爷请你去前厅一趟。”
    “哦？”杨洛抬起头来，有些意外：“王爷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好像府里来了客人，王爷请夫人去见见客人。”秋芸说道。
    “好，我这就过去。”杨洛应道，心里却犯起了嘀咕。照理说，这□□要待客，也应该是长孙无双去，他怎么会叫自己呢？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放下手中的小衣，慢慢站起身来。
    她动作已经很不方便了，紫忆忙上前扶着她，往前厅走去。
    到时前厅，还没进门，杨洛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与李世民在寒暄着。她一怔，记忆的闸门随着那人的低语浅笑逐渐打开。她猛地甩开紫忆，往屋里跑去。
    “夫人，小心！”紫忆看杨洛竟然跑了起来，吓得不轻，赶紧跟上去，生怕她摔倒。
    杨洛气喘吁吁地跑进屋，一眼便望见屋里席间端坐那人，一下收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心里太想念一个人，看见了他反而不知所措。
    那人也是一怔，然后站了起来，鼻尖微红，眼泛泪光，却犹自微笑着，瞅着杨洛，张开双臂，颤声唤道：“阿洛。”
    这一声“阿洛”似乎将杨洛从梦中惊醒，她猛地扑上去，扑进那人怀里，双肩轻轻颤抖着，半晌，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舅父……”
    萧瑀将杨洛紧紧拥在怀里，笑道：“阿洛，你可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果然还是舅父的小阿洛！”
    杨洛哭了半天才抬起泪眼，“舅父，你来了就好了，阿洛和侑儿终于有亲人了！”
    萧瑀心中一酸，说道：“是，舅父来了！舅父知道你这段时间太苦了！别怕，以后有舅父帮你了！”
    “舅父……”杨洛将自己埋在萧瑀怀里。
    李世民走上前来，将杨洛揽过来：“好了，阿洛，别惊着肚子里的孩子。”
    杨洛止住哭声，用绣帕将颊上了泪水擦干，却还是不住轻轻地抽泣着。
    李世民轻轻拍着杨洛的背，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孩子该不舒服了。”
    杨洛点了点头，慢慢止住了哭泣。
    李世民将她扶到身边坐着。因为她身子不方便，便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
    “舅父，可有我母后……母亲的消息。”杨洛急急地问道。
    萧瑀摇了摇头，面有悲伤之色：“江都事变之后，你母亲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杨洛心下黯然，低下头不说话。
    “阿洛，我定会帮你寻得你母亲。”李世民轻轻握住她的手。
    “嗯。”她转过头，看着他，回了他一个微笑。
    萧瑀看着杨洛和李世民，突然对着李世民说道：“秦王殿下，臣与阿洛许久没见，有些私话想聊。不知殿下可否让臣与阿洛单独说几句？”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说道：“姑父这话说的，有何不可？正好我有些事要处理，那就先失陪了！阿洛，你陪着姑父说会儿话。”说着李世民轻轻拍了拍杨洛的手，轻声说道：“别太激动了，小心孩子。”
    “我知道了。”杨洛应道。
    李世民站起身，与萧瑀拱了拱手，便走了出去。
    见李世民慢慢走远了，萧瑀转脸对着杨洛问道：“阿洛，你是如何嫁给秦王的？”
    杨洛一愣，没想到萧瑀会问自己这事：“是……是陛下赐婚的啊！”
    “可我听说，在陛下赐婚前，你已身怀有孕了。”萧瑀盯着杨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怎么说，你也是大隋公主，怎会未婚先孕？还有，你嫁谁不好？为什么要嫁作秦王妾室？”
    “舅父，我……”杨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舅父虽然来了长安没有几天，但也听说了不少事！外面传说你不但未婚先孕，还说你与太子建成也牵扯不清，甚至有人说……唉！”萧瑀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
    “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杨洛低下头，咬着自己的嘴唇。
    “阿洛！”萧瑀眼中神色颇为痛心，“你……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舅父，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杨洛垂泪道。
    萧瑀轻轻皱着眉头：“告诉舅父，是不是秦王逼迫于你？如果是，舅父去找陛下，拼了命，舅父也会将你带走。”
    “不是！”杨洛抬起脸，使劲摇着头，“王爷没有逼迫我，都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萧瑀有些不敢相信，失声道：“你堂堂大隋公主，甘愿作妾？”
    “舅父，阿洛……早已不是公主。大隋已经没有了，哪还有大隋的公主？”杨洛神色凄婉，含泪说道：“至于我嫁给秦王这件事，真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我一直喜欢他！很早很早我便喜欢他了！”
    “你很早便喜欢秦王？”萧瑀一愣。
    “舅父还记得那年阿洛独自从长安去洛阳给父皇祝寿的事吗？”
    萧瑀点了点头：“记得，你当时到了洛阳，是来找舅父带你进的宫。”
    “在从长安到洛阳的路上，我便遇到了秦王，那时……我便喜欢他了。”
    萧瑀听到这里，表情极为震惊。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后的宫宴上，李世民亲口拒绝了杨广为他与杨洛的赐婚，若是杨洛那时便钟情于他，当时她该有多伤心啊。想到这里，他叹了叹气：“傻阿洛……既然秦王当时不愿娶你，你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舅父，那时他早已和王妃定了亲，总不能让他毁婚娶我吧？他若真这样做了，便也不值得我爱了！”杨洛苦涩的一笑，继续说道：“而且，现在我已不是公主，而他却是皇子，以他的身分娶亡国公主作妾……也算是平常之事吧？陈朝灭亡后，陈朝的公主不都配与他人为妾了吗？就算舅父您，不也曾是大梁的皇子吗？此一时，彼一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阿洛……”萧瑀心疼不已，杨广当年是如此要强的一个人，如今一朝身死，儿孙几乎被杀尽，两个女儿犹如浮萍飘零。可是，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再与杨洛说些什么，只能劝慰道：“舅父现在已在长安为官，你和侑儿若有事，尽管来找舅父！”
    “谢谢舅父！”杨洛眼含热泪说道：“阿洛既然已嫁给秦王了，自然万事有秦王作主。”
    “好。”萧瑀强忍住心中的哽咽，说道：“既然这样，舅父便放心了。”
    坐在书房中的李世民，听了在前厅服侍的婢女禀报，不禁一愣：“夫人真这么说？”
    “是的。”婢女答道。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婢女退了下去。
    李世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心中一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心疼？是心酸？还是怜惜？
    那个自己在灯市上遇到的那个有些任性的女子，在从大兴到洛阳路途中遇到的那个有些俏皮的女子，那个曾经对自己愤然说着“有生之年，再不相见”的女子……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切都改变了。在命运面前，她已经把自己看着如此轻贱，如此卑微……
    一个曾经万人之上的公主，突然失去的一切她可以依靠的人，而她却还要拼命保护着她的亲人，甚至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情和一切……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一直以来，是自己太忽视她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永远不放开的感觉！原来，只想今生今世好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