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392章


“可有良策?”
“宜令河北新近投诚者进城宣示明教,申明军纪,这样百姓自安。”
曹操自马鞍兜囊里抽出面小令旗,朝李孚一扔:“由你去办!”
李孚眼明手快已经接住,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新近投诚者进城宣教,接了这令旗,可就算投诚了。
李孚这才跪倒在地:“请问宣教何辞?”
“只要百姓能安,说什么都行,随你的便吧!”
“诺。”李孚起身,借了郭嘉的马,喊着,“城内百姓各安故业,不得相侵!”驰入城中去了。
曹操捻髯而笑:“此人可用。”
此时入城抄掠的士兵已退出来了,俘获的、投降的将领也被押解到了,王图、张憙、牛金、严匡等小将都举着敌方人头来请功。一片嬉闹间又见辛毗披头散发跑来,拉住一员被俘之将喝问道:“我兄长辛仲治何在?”
那人双手被绑,已吓得半死,说话吱吱呜呜:“他、他……”
“说啊!”辛毗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他死了。”
“什么!兄长死了?”
那人颤巍巍道:“辛评先生听说你辅佐了曹操,又致使满门家眷遇害,他……他气死了……”
“啊!”辛毗大叫一声晕厥在地。
郭嘉、曹丕赶紧抢上去抱住,又揉前胸又拍后背,好半天才缓醒过来。辛毗脸色苍白,两眼似刀子般死死盯着郭嘉,喃喃道:“当日你劝我卖主归降,是不是早料到有今天?我辛佐治自作聪明,真是瞎了眼啊……兄长……”
“别着急……”曹丕关切地揉着他肩膀,“我父感念您大功,定不会亏待于您。不是还有女儿吗?需为女儿想啊……”
郭嘉确实料到营救辛氏一族非是易事,却没料到会是这么惨痛的结局。此刻见辛毗归咎于自己,吓得倒退几步。又觉脚下一滑,低头看去——踩了具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知谁弄来表功的。
虽然那尸体已残缺不全,郭嘉还是认出了那张布满皱纹的、刻板的脸,愈发心神不宁,只觉胸口处一阵阵窒息之感……
【议复九州】
除了诛杀袁谭之日的那点儿小风波,收取稳定南皮的事务进行得很顺利,有了接收邺城的经验,在李孚宣教之后,曹操回到大营干脆又发了道《赦袁氏同恶令》,把赦免同党、禁止仇杀、禁止厚葬确立为三大准则,这不仅适用于河北,也可用于接收任何城池……
曹操伫立在南皮西门城楼,望着下面密密麻麻无边无垠的兵马。曾几何时这是梦里才有的情景,现在真的实现了。出兵河北不但攻城夺地,还收编了大量兵马,似吕详、吕旷、马延、张顗等都是整部投诚的,还有许多被获投降的。而且眼前的还不是全部,还有留守邺城的、屯驻许都的、派到幽州去的……对于一个将军而言,统领部队越多越觉风光,在这方面曹操已经满足了。
前几日传来喜讯,袁尚、袁熙已被麾下叛将击败,放弃幽州投靠乌丸部落;青州方面也接收得差不多,只有乐安郡还在抵抗——曹操中原霸主的地位已无可撼动。庆功酒喝了,有功之人赏了,归降之人封了,接下来又该忙些什么呢?
校事卢洪就站在曹操身后。他刚从许都赶来,汇报近来朝中情况。不过他所言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京中达官贵人日常都干些什么、说些什么、与什么人交往——曹操虽不在许都,却对朝中百官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卢洪长得又高又瘦,狗舌头般的一张长脸,他出身低贱,但办事精明强干;曹操明明背对着他,但他还是低着头猫着腰,不敢比曹操高出半寸,口中叨叨念念:“伏完又得了一场病,我听人说皇后最近常常给她爹伏完写信,但伏完从来不看,不是烧了就是退回去。具体写的什么也没人知道……”
“哼!”曹操一阵冷笑——写的什么?无外乎叫她父亲设法制约老夫!惜乎伏完没那个胆子,即便有也不可能办到,急得老病缠身卧床不起,连女儿的信都不敢看了……曹操抬手打断卢洪的话,冷冷问道:“最近华子鱼、王景兴、孔文举都在干什么?”
卢洪汇报道:“华歆每日协助中台打理事务,唯主公之令是听,并无不当之处。王朗除了朝会一概闭门在家,不与人来往。孔融最近没找什么麻烦,但整日在府中聚酒豪饮,总喝得烂醉如泥。”
曹操对孔融的行为越来越不能容忍了。前番攻取邺城,不少大臣都来信祝贺,孔融也写了贺信,却在里面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谁不知吕望处死妖妃妲己之事?曹操不明就里,还以为这是哪本古书上说的,回信询问这典故来历,孔融却回信说“以今之事度之,想当然耳”——明摆着讽刺曹丕纳甄氏之事。
故而曹操听说孔融聚饮,立刻关注起来:“他和谁一起喝酒?”
“议郎谢该、太医令脂习,还有杨彪之子杨修。”
“这几个人倒也不会出乱子。”议郎谢该是个做学问的人,除了研习《左传》任何事不参与。脂习是厚道和善之人,虽说与孔融不错,对曹操也唯唯诺诺,况且一介六百石小官能干什么?至于杨修小儿,连他老子都称病不问世事啦。可即便如此,曹操还是不能宽容,悻悻道:“你回去时替我转告荀令君,国家危难粮产不丰,立即禁酒!”
“诺。”卢洪突然想起件事,“最近孔融写了篇文章。”
“什么文章?”曹操提高了警惕。
“我也看不懂,反正是写给陈群的,好像叫什么《汝颍优劣论》。陈群总说他们家乡颍川出贤才,孔融就拿汝南士人跟他比。咳!反正是开玩笑打嘴架呗!”
“玩笑?哼!”曹操可不这么认为——他手下谋士似荀氏一族、郭嘉、钟繇都是颍川人,而汝南是袁绍的家乡。孔融这个节骨眼上辩论颍川之士与汝南之士孰优孰劣,岂不是故意捣乱?曹操倒有心整治孔融,可转念一想,辽东还有邴原、管宁、王烈等名士尚未召回中原,现在还不能杀名士。思来想去无可排遣,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司空长史刘岱领着董昭上了城楼,二人给曹操见礼。刘岱把董昭留下,自己讪讪而退——曹操早有过吩咐,在卢洪、赵达奏事的时候,若无特别关照不准旁听。
董昭也自觉有碍:“主公唤在下有何吩咐?”
曹操没搭理,见刘岱要走,忙叫住:“你再去拿笔墨书简过来……卢洪,继续说,还有什么事?”
卢洪瞥了董昭一眼,缄默不语。
曹操却道:“不用避讳,但说无妨。”自从那次充满玄机的谈话之后,他已把董昭视为心腹股肱,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郭嘉。
“诺。”卢洪接着说,“许都市井有人传言,现在当官的都是出自军功之人,还说……”
“说什么?”
“一群武夫当国……”
“其心当诛。”曹操攥紧了拳头。刘岱正抱着笔墨书简过来,见风头不对放下东西就跑了。曹操思索了片刻,阴沉着脸道:“请公仁代笔,我要写道教令。”
“诺。”董昭领命,但左顾右看城上连个几案都没有,难道趴在城垛子上写?
曹操回过头来一指卢洪:“趴下!”
“啊!”卢洪吓了一跳,又不敢不听,只得伏倒在地。
“你就在他背上写。”
董昭应了一声,盘膝坐于地上,把竹简笔墨往卢洪背上一放——还真合适。
“我说,你来写……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说到这儿曹操顿住了,猛然想起孔融当殿奚落郗虑的那句“可与适道,未可与权”,心头一阵冷笑,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所谓“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者也。管仲曰:“使贤者食于能则上尊,斗士食于功则卒轻死,二者设于国则天下治。”未闻无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禄赏,而可以立功兴国者也。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欤。〗
这道教令可谓一石二鸟,既驳斥了对军功任官不满的人,也教训了孔融几句。孔融与郗虑当殿争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曹操点出“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这句话明眼人都知道说谁,就像当众扇了孔融一巴掌。
董昭写罢捧到曹操面前,他连看都没看,只道:“你办事谨慎,我放心!”又问卢洪,“还有何传言?”
卢洪在冰凉硬邦的城砖上趴了半天,腰酸腿疼,半天才爬起来,气喘吁吁道:“也没什么了,再有就是军营里议论的,是关于陈矫的。有人说陈矫是刘家过继之子,娶的婆娘也姓刘,还是本家族妹,都说这不合同姓不婚的规矩,有碍人伦。”
“可恼!”曹操眼睛都瞪圆了——这话看似说的是陈矫,其实与曹操直接相关。曹操之父曹嵩乃夏侯家过继之子,曹操本夏侯氏之后;而曹操的女儿嫁与夏侯惇之子夏侯懋,跟陈家、刘家之事性质相同。说陈矫同姓成婚有碍人伦,在曹操听来与说自己有什么分别。
董昭也悟到这一层了,却不把此事往曹操身上引,转而道:“随意妄言乃古今之一害。孝顺帝朝司空第五伦公忠体国一代能臣,却有人说他殴打丈翁,事后查明第五伦先后娶了三个孤女,根本没有丈翁!”这席话说得曹操连连点头——第五伦与袁绍高祖父袁安互为政敌,两人同为贤臣却政见相左,拿第五伦说话也有贬低袁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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