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421章


蒋钦十分固执,“主公就此收兵,末将不服!恳请您回军再战,把江夏夺回来……”
话未说完,后面韩当、董袭、吕蒙、甘宁等将也追到了,一个个神色焦急:“蒋将军,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孙权抬手拦住:“你们别管,叫他把话说完。”
“主公,你难道忘了历次攻打江夏咱们死了多少将士吗?”蒋钦跪在那里义愤填膺地嚷道,“先主之仇用不着末将多说,当初令兄遇刺,临终之际最不甘心的就是没能夺取江夏,手刃仇人!如今咱们打了胜仗杀了黄祖,但万不该放弃城池,那可是多少江东子弟拿命换来的啊!单单虏劫百姓财物而归,咱们与土匪何异?你这样做何以告慰令尊、令兄和阵亡的将士……”说到最后,这汉子竟气得虎目带泪,连连捶地。
孙权却对这番慷慨陈词毫不动容,抬眼扫视着众将,轻轻问道:“你们也跟他想的一样吗?”
这句话问出来,诸将都沉默了。虽然他们要阻止蒋钦顶撞孙权,但内心的想法也与之差不多,都对撤兵之举颇有微词。沉寂了片刻,扬武都尉董袭率先说了话:“蒋公奕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他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不到三十岁,个子矮小,瘦削精干,一嘴软暖暖的吴侬细语,打起仗来却是个不顾命的,平日里有话就说,直来直去,今天却也支支吾吾的。
“韩老将军,您怎么看?”孙权朝韩当拱了拱手。
韩当不是江南人,家乡远在幽州辽西郡,他早年就与程普、黄盖一起跟随孙坚,曾经战黄巾、讨董卓,如今已年过五旬,是营中资历最老的将军之一,连孙权兄弟都要以长辈之礼相待。韩当见他点名问自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恭恭敬敬道:“末将不过是匹夫之勇,蒙两代将军错爱,不敢妄言大事。一切全凭主公处置,末将唯命是从。”到了他这个岁数要讲深沉,不能像小辈一样咋咋呼呼,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这未尝不是对蒋钦的默认。
“老将军过谦。”孙权淡淡一笑,似乎已品到了其中滋味。
“主公,我也有话要说!”从人群中钻出一位大个子,虎背狼腰,尖鼻阔口,二目如电,神似鹰隼,看样子也只有二十多岁;别人的甲胄都规规矩矩穿着,唯有他不戴头盔,铠甲松松垮垮往身上一披,战袍拧成条绳子在腰间一系;不知是为了好看还是特立独行,他还在脖子上挂了串小铃铛,只要一动就叮叮当当乱响。
军中诸将一看——原来是去年才归顺的荆州叛将甘宁甘兴霸,本就是一介背主之徒,又不知礼数没有规矩,还老爱跳出来掺和事儿,大伙都讨厌他。可孙权偏偏对这个人情有独钟,毫不介意道:“兴霸,你小子又有什么说的?”
“我倒不是为了阵亡将士不平。”甘宁揣着手漫不经心道,“只是那坐守襄阳的刘表老儿实在没什么本事,俩儿子也是饭桶。如今曹操已统一北方,说不定哪天就将南下。我觉得咱们应该以江夏为据点,顺江而上攻取整个荆州,若不然定叫曹操老贼抢先。只要咱们拿下荆州,便可西据楚关,进而争夺巴蜀之地,那时就能与曹贼抗衡啦!这么好的机会,您却要收兵,太可惜了吧?”
甘宁说得随随便便,可孙权却吃惊匪浅,不禁与身边的鲁肃对视一眼——这番话与鲁肃先前提出的策略不谋而合,拿下荆州谋夺巴蜀是他俩和大都督周瑜商定好的战略,却从来没有公开提过。这甘宁看似吊儿郎当,其实深谙韬略,颇具眼光,不啻为乱世奇人。他本是益州刘璋麾下蜀郡郡丞,因不满刘璋碌碌无为,率领八百健儿转投刘表;刘表乃党锢名士出身,看不惯他的懒散做派,又打发他到黄祖麾下任职;黄祖老迈寡恩,也不能尽其才,他又借江夏部将苏飞之力逃离荆州,既而投靠孙权。细细想来他差不多是顺长江一路漂来的,这一路的水陆地貌,关隘险要,兵力守备都已了然于胸。
孙权知他所言甚妙,却只是点了点头,马上又恢复那副平淡的表情:“你们都有道理,但想不想听听我的道理啊?”
“请主公训教。”众将一齐拱手。
“撤兵是我和周都督共同的决定。”孙权举起马鞭指了指江上的战船;他虽是江东之主,但周瑜与孙策情同手足,官拜中领军,在军中的威望甚至比他还高,要压制这帮兵痞,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周瑜说事,“我知道江夏攻之不易,也明白夺取荆州是好出路,但现在还不能这么干。西陵位于江北,咱的地盘却在江南,分兵孤悬江北是很危险的。”
他还未说完,蒋钦又嚷道:“末将不怕死!我愿意率……”
“住口!”孙权见他还敢插话,勃然大怒,“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支撑孤城要耗费多少辎重粮草吗?你知道要牵扯多少兵力吗?后方山越造反怎么办?刘表倾全部兵力来夺怎么办?臧霸等青徐兵从下游杀过大江又该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大言不惭!”
这个年轻的江东之主发起火来咄咄逼人,与之前的文质彬彬判若两人。刚才还满口大道理的蒋钦,竟被他喝问得无言以对:“末将虑事不周……请主公息怒……”
“站起来!”
“诺。”蒋钦不敢顶嘴了。
“你们老老实实听着。”孙权的语气又和缓下来,“前几年我命陆逊试行屯田,最近又派黄盖、朱治、贺齐到丹阳征剿黟歙①,你们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攻打江夏固然重要,可稳固后方镇压山越更重要。打仗打的是军备,只有把那些蛮夷降服,才能使百姓安居种田,才有粮食支持咱们玩命。咱们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够,毛毛躁躁只会坏了大事,一旦战事胶着,必然牵扯兵力进退不得。《孙子》有云:‘夫钝兵搓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当务之急要积累更多的粮食兵源。”说着话他又指了指后面的俘虏辎重,“所以我才把江夏的百姓、财货抢到江南,充实户口府库。选其精锐编入军队,剩下的给咱们种田,如此积少成多方可对抗曹贼。至于夺取荆州据江表之险,孙某人未敢有一日忘怀!你们明不明白?”
其实掠夺战略已不是第一次了,昔日孙策奇袭庐江之时也曾大量迁徙人口,还整编了一支部队交与陈武统领,如今孙权还在延续这种办法。众将听了他的话皆有恍然大悟之感。
“蒋钦听令!你妄论军情,我要处罚你,你可服气?”
“末将心服口服。”这只老虎已经温顺得像只绵羊了。
“好!我派你去丹阳把黄老将军替回来,你去协助贺齐戡平黟歙,若立下军功,我不计前罪另有嘉奖。”孙权佯作震怒,口风早已松了。
“诺。”蒋钦破涕为笑,“千好万好不及打仗好!”
“吕蒙、甘宁!”
“在!”二将拱手出列。
“江夏之战众将皆有功劳,但我要格外奖赏你二人。”
甘宁闻听此言,立刻整理衣甲跪倒在地,收起那副懒散的做派,郑重其事道:“末将受主公大恩,不计仇雠(chóu),待若故旧之臣,也不敢多受封赏。”他说的是心里话,当初在黄祖帐下时,他曾射杀孙权的先锋凌操,那凌操是凌统的父亲,孙权能不计前嫌接纳他已经很宽宏了。这次行军孙权更是小心谨慎,把凌统安排在水军,甘宁安排在陆军,避免二人争执。
孙权见他推辞,想必顾虑旧仇,厉声道:“你投奔我乃为建功立业,我若不能尽你之才,又与黄祖之辈何异?无需推辞!”
“非是末将不敢领受,因有一事相求。”
“讲。”
“此番被获遭擒的苏飞对末将有再造之恩,若非他当初助我脱身江夏,我必已捐躯于沟壑之间,如何效命于主公麾下?如今苏飞虽罪当夷戮,我愿向将军乞保其命。”
“放他容易,可他若逃回江夏再助刘表又当如何?”
甘宁叩首道:“苏飞得以免死,受更生之恩,日后必定与末将共同效力主公,岂会图谋亡命?若果真逃跑,我愿以自己的人头抵罪!”
“嘿嘿嘿。”孙权忽然笑了,“兴霸果然是信义之人,我岂能不体谅?听说曹操将袁氏兄弟暴尸城外,有人顾念旧情前去收尸,非但不加罪,还升了官,我的气量焉能输于那老贼?”说着话招手唤来一个亲兵,“速速传令,立刻释放苏飞,授予司马之职,叫他戴罪立功!”
“谢主公。”甘宁连连顿首。
“别忙!人我放了,可你的功劳照赏不误。江夏受降的军队从即日起交给你统领。”
“末将肝脑涂地效死以报!”甘宁身为降将没有多少兵,这次一下子多了千余人马,足可与诸将平起平坐了。
孙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阿蒙,你近前来。”
阿蒙是营中诸将对吕蒙的戏称。他本汝南人士,父亲早亡,孤儿寡母度日,只因姐姐嫁给了孙策麾下将领邓当,所以到江东投靠姐夫,凭关系混到了军中。后来邓当染病去世,孙权想裁撤邓当的军队,吕蒙不甘心,把士卒召集起来在众将面前演练一番,孙权见他还有些治军之才,便提拔他为别部司马,将邓当的旧部交给他统领。
今天吕蒙立了大功,孙权望着他那黑黪黪的脸庞越看越喜,拍着他的肩膀嘉奖道:“此番得胜皆因你深入敌阵擒杀陈就。我晋升你为横野中郎将,赐钱一千万,回去好好孝敬你娘。”
“多谢主公,”吕蒙把嘴一撇,“俺这条命就是将军的,您看谁不顺眼俺把他脑袋给您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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