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448章


你还记得令兄过世前嘱咐的话吗?”
怕什么来什么,孙权最忌讳提这个,只得把奏报放下道:“时刻在心未敢忘怀!这些年我恪尽职守保卫江东,有什么不对吗?”
张昭连连摇头:“主公安抚百姓,提拔将领,兴师报仇自然没什么不对。但令兄临终之际对我言道,若割据江东事有不顺,当徐图西归回到中原,您都忘了吗?”孙氏虽然籍贯吴郡,但却是自袁术麾下起家,是带着兵杀回来的,所以在许多本土士人眼中,他们还是外人。之所以会有本土官吏跟着江北派起哄,原因恰恰在此。
“是有这话,你还给我留了面子,没提前半句。”孙策临死前恐孙权年少不能服众,把军政事务全权委托给张昭,并嘱咐说:“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实际上是把废立之权也给了他。
张昭作揖道:“臣下一片忠心,不敢妄为。”
“我元服之际你就把权力交出来了,子布忠心可见一斑。”孙权点了点头,然而话锋一转,“但徐图西归并不等于降曹!难道叫我放弃父兄之业给曹操当臣子?你们倒不愁日后前程!”
张昭被这话刺痛了,义愤填膺道:“难道我劝您归降就为一己私利?主公也太小觑我了!自黄巾作乱以来,天下动荡三十载,多少士人惨遭罹难?多少百姓横尸山野?还不够吗?今北方已安,群藩已顺,唯剩此东南一隅,难道您还要再斗下去,让更多人亡于兵戈,使江东六郡毁于战火吗!”他越说越气,已控制不住情绪,“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义当前君子死亦不避,况解甲归顺不失封侯之位,有何不可?你刚才说我顾念私利,我看真正顾及私利不肯放手的是你!”江东群僚中也只有张昭敢这么言辞激烈地指责主上,换了别人非死不可。
“你住口!”
张昭偏偏不住口:“昔日令尊举兵讨伐董卓乃为安定天下,今天下一统近在咫尺,你却……”
“给我闭嘴!”孙权彻底被激怒了,一脚把帅案踢个底朝天,欲拔剑杀人;可张昭硬是不躲不逃,就站在原地逼视着他。
孙权虽恨,可怎么对这个既是忠臣又是师长,甚至像是严父的人下手?他转过脸不再看张昭,生怕自己一时之愤铸成大错,手握剑柄颤抖了许久,最后摘落钩带,把剑狠狠地往地下一摔:“你说对了!我就是不甘心!什么保卫汉室,维护祖业,都是欺人之言!我就是要兴邦立业称霸天下!你能奈我何?”
这次轮到张昭无言以对了——道理永远只是道理,没有权力作保障的道理是敌不过蛮横霸道的。
孙权渐渐沉住气:“别跟我讲道理,世间没那么多对与错。”说罢拂袖而去,走到门边又扭过头森然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曹操有他的野心,但我也有争夺的权力!天生万物本无不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要叫你们这些迂腐之人亲眼看到我身登至尊!”
张昭惊愕地瞅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天呐!这就是当初在兄长灵前啼哭不止的那个孩子?是我费尽心力扶立起来的少主?分明又是一个曹操!
第十二章 赤壁初交锋,曹操大意失利
【孙刘联盟】
刘备没料到孙权办事这般爽快,短短半个月工夫,周瑜、程普的水军已开至樊口,与江夏隔江相望成掎角之势。这支援军来得如此之快,犹如从天而降。刘备大喜过望,忙派糜竺、孙乾带着数十头牛羊过江犒劳。周瑜毫不推辞照单全收,又叫二人捎句话回去——请刘备亲自过江商讨抗曹之事。
关羽、张飞得知消息忿恨不已。刘备固然屡次受挫,但毕竟跻身群雄,当过徐州刺史、豫州牧、左将军,周瑜算个什么东西?孙权麾下左都督,一个杂牌的建威中郎将,三十出头晚生后辈,不过江拜望已先失礼,竟然还要让刘备屈驾去见他,如此以下傲上,明摆着没把江夏诸将放在眼里。
众人大骂周瑜狂妄,刘备倒很坦然:“江东之兵毕竟算咱们搬请来的,若拒而不往有失同盟之意。为解眼下之难,莫说是屈就周瑜,就算龙潭虎穴我也得走一趟!放心吧,大敌当前贵在同舟共济,我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为展现诚意,刘备只命赵云、陈到左右护卫,三人乘一叶扁舟悠悠荡荡渡过长江。
樊口乃长江南岸的一处港汊,是樊溪入江之地,相对于夏口更靠下游,属江夏郡鄂县境内。刘备从未到过这里,随着船儿渐渐接近,不禁被沿岸的景色吸引了——樊溪比汉水平缓得多,樊口更没有夏口的喧闹,不过多了几分宁静与柔和,尤其紧邻樊口有一片重峦叠嶂的群山,虽是深秋时节,却松柏繁茂毫无萧索之气。刘备听诸葛亮提过,鄂县曾是春秋吴国的旧都,这山地处鄂县以西,故而名曰西山。传说昔日吴国境内只要天旱,吴王就派巫师燔山祈雨,只要山火一起就会降下甘霖。“燔”“樊”二字同音,久而久之,百姓不再把这山叫西山,反而唤做樊山。于是樊山之溪谓之樊溪,樊溪入江之口谓之樊口。一切都起于那个燔山的传说,颇有些传奇色彩。
刘备观览着优美的景致,想着那个传说故事,心下不禁有感——鄂县也属江夏所辖,但黄祖死后江南之土尽归孙氏,反倒成了他们的地盘,细想起来我与孙氏也曾为敌,现在却要觍着脸来见人家,这样的联合又有几分真诚呢?
正思虑间已入樊溪,但见港汊之地泊着许许多多大小战船,刘备见了颇觉惊诧,他原以为孙氏水军船只不及荆州水军多,长年征战未有停歇,想必船舰都已饱受疮痍。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船非但船舷护板修缮完好,而且被水兵擦得一尘不染,明晃晃湿漉漉的船板被阳光一照,隐约泛着金光,仿佛新造的一样。这能看出周瑜、孙权的治军之道,如此用心保养,精益求精,难怪战无不胜。天下辈有人才出,这对年轻人可了不得。
正嗟叹间,小舟已缓缓靠岸。来迎接的既不是将校,也不是谋士,却是个十几岁的小童,穿得倒挺干净,梳着总角发髻,模样怪可爱的:“小的奉都督之命在此迎候,您一路辛劳了。”
赵云、陈到见周瑜不肯亲自迎接,都有些恚(huì)怒之意。刘备却毫不在意,笑道:“周瑜行事也真有趣,哈哈哈……”信手抓了一把童儿的小髻,“你家都督何在?”
“已恭候多时。”童儿做了个请的动作,先行领路。
赵云、陈到保着刘备,须臾不敢分离,眼看东吴将士来往穿行,竟没一个主动过来见礼的,谁都没拿他们当回事,可能连他们来了都不知道,心中越发不平,暗骂周瑜狂妄至极;刘备却安之若素,自由自在跟着童儿,一个字都没说。
走了好一阵子,穿过营寨已来到樊山脚下,童儿兀自前行。赵云实在憋不住了:“你这娃娃,带我们去哪儿?”
“我家都督在山上。”
陈到性子更急,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那童儿衣领:“你实话实说,这山中可有埋伏?”
这童子年纪虽小,胆子可不小,瞪着小眼睛撅着小嘴道:“你当我家都督何等样人,岂会偷施暗算?你们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倒把陈到问住了:“你、你老实点儿!”
“谁不老实?若非我家都督军务繁忙,也不会劳烦你们过来。你以为我们欺负你们?你看看,到底谁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现在还抓着我不放呢!将军欺负小孩子,传扬出去,嘿嘿嘿……”那小童嬉皮笑脸,抬起小拇指在鼻子上刮了三下,“羞!羞!羞!”
陈到的手如同被锥子刺到了,赶紧撒开:“你……咳!”气得无可奈何。
刘备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好一个聪明的童子,瞧见他就算瞧见他主子了,若非通达机智之人,岂能调教出这样伶俐的仆僮?
刚想到此处,忽闻山上传来瑶琴之声,那曲调婉转悠扬,似百鸟争鸣般悦耳。刘备虽出身贫寒,却自幼热衷此道,在襄阳时常听刘表帐下乐工演奏,那帮人也算雅乐高士,可相较之下,竟都不如这操琴人手段之妙。宫商流转间,每个音仿佛都摄人心腑,令人倍感舒畅。刘备微微一笑,也不用那小童带路,竟寻着琴声大踏步上了山。
“主公……”陈到仍不放心。
刘备头也不回,昂头寻找那琴声的来源,竟把赵云、陈到远远甩在身后。其实这山并不高,只转过两道弯路,见苍松翠柏之间有一座毛竹小亭,亭内坐着个年轻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面庞温婉眉清目秀,正举目眺望着远方,信手拨弄着琴弦——斯人、斯景、斯琴,人间竟有如此潇洒之士。
“渡江而来多有辛苦,相赠此曲为您解乏……”周瑜一边说,一边收住琴弦,但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拨弄得越来越轻,渐渐才停下,宛如一只鸣叫的鸿雁越飞越远。
刘备暗自捉摸——我一个人先上来,他怎知我是谁,这倒奇了。心中诧异,嘴上却寒暄道:“想必先生就是吴侯帐下周都督吧?”说完这话刘备自己都觉好笑,到底是先生还是都督?也难怪他语无伦次,这个年轻人一副风流文士的做派,哪像个统兵之人?
周瑜迎出亭外欠身施礼:“末将拜见刘豫州。”
刘豫州这个称呼许久没人叫了,当年刘备在曹操帐下为豫州牧,故有此称呼。如今的刘备连荆州都保不住了,何谈豫州?周瑜一见面就这样称呼,刘备听来颇有些刺心的感觉,强笑道:“正是我这落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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