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8 中秋


凌疏走后,神君无心再回去看少阳,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他当场开膛破肚。
    作为盘古上神最后一口气所化成的神灵,他生来就俱非凡神力,不须经历练,不须经劫难便能飞升至神界的最高席位。从来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唯独遇见了山神,他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些东西真的需要付出,有时才能得到那一点点算不上回报的甜蜜。
    初与凌疏相识,他不懂何为温柔,何为体谅,山神不畏他的身份与力量,每每他发脾气时,山神就一味微笑,似是在看哪家的小孩在泼皮一般。
    后来他学会了如何静下心来去倾听别人的话,如何才能让凌疏的笑变得更真切。
    从未有过欲望,但对着凌疏,他发现自己贪心了,他不再满足于两人的独处,他需要凌疏的誓言,他想要凌疏同等的心意,他想要凌疏的全部。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两人一起数百年,欢爱时却从少有做到最后一步,这一点让他每次都疑惑着,凌疏到底在顾忌着什么,但他自认了解凌疏,有些事情他不想说是不能逼迫,毕竟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与他的拗脾气对上吃亏的最终是自己。
    神君少有的疲倦,他想不通这感情的事,而此时恰好经过了少阳的院子,听到有力的铛铛的剑声。他从沉思中回过神,往后倒回了几步越过那竹子的间隙看到少阳依旧在练剑,似乎这几下有那么点长进。
    少阳平日好耍小聪明,少爷的任性性子让人有些厌恶,可看到他现在挥剑的样子,倒是有些少年郎的俊逸,若是以这副模样出去,怕是迷倒不少姑娘吧,可惜,是个短命的。要怪就怪自己前生得罪的不是个好惹的人。
    只是有些人不是你想相处,他就不会出现在你附近。
    中秋前一天,少阳早跟老侯爷打过招呼,说今年也不进宫参加宴席,说是先生初来此地,他作为主人家应当尽地主之宜,借着中秋佳节,带先生到城中好好游玩一番。
    老侯爷未知少阳打的是什么算盘,以为少阳大病一场后忽而懂事了,也就点头应允,中秋当日临行前还叫上了神君,好生嘱咐了一番,让他们玩得尽兴。
    不知前因的神君从客厅出来,便一脸阴沉直奔少阳院子。此时少阳正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着,虽不知自己对先生是何种心思,只是想着两人能多些相处时日,他便有难掩的激动,
    那日放学他正想着要如何才能与先生更多单独相处,以便能更熟悉地揣测自己与先生的心意。恰恰听到身旁几人正商量着,当日要如何骗得几个姑娘与自己同赏花灯会。
    花灯会?然后两人就提着灯走在那一条长长的街道,看着暖融融的烛火在各种灯笼之中照出五光十色的美丽,或者一同在欢声笑语中解开那一道道的灯谜,为一点点简单的奖赏而高兴,这…..光是想都可以傻笑得不能自已。
    “你还真是细心。”神君不知道何时已到房门前,带着浑身犹如从地府带来的戾气,冲着还在花痴的某人沉声喊道。
    少阳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起,抵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身子,脸上好不容易堆着天真无邪的表情,道:“啊?先生不是答应爹爹了吗?今儿都中秋,合该普天同庆,先生就放自己一天假与少阳一同游玩去吧!”
    “我没那个兴致。”
    “好吧,可能是我过的最后一次去花灯会了,哎,本以为能玩个高兴,还特地推了堂叔们的邀约。”少阳一脸可惜。
    啧,罢了,就算自己不去,那畜生也会自己出去,当时候还害自己担心一场。神君本可以给少阳落下一道护体的印,若是他遇到什么危险不仅可保他一时平安,自己也能尽快察觉。
    但是他对少阳那个师父的身份很是好奇,为了不打草惊蛇,对于韬华真人的妖毒之事他缄口不提,而当晚众人的记忆也被他稍微修改一番,故府里上下除记得神君当夜曾救过少阳以外,也无人记得那妖毒之事。
    “走吧。”依旧听不出情绪的话,听在少阳耳里,却让他狐狸脸上立刻盈满促狭之意,果真是不会掩藏的畜生。
    傍晚,少阳挑了自己前些天订造的一套妃色的衣裳出来,这么早就提前造好中秋的新衣,怕他这次诡计,不知在心中谋划了多久。
    那颜色艳丽不是当时男子喜欢的色调,上边还有牡丹暗纹。当朝推崇君子之道,故百姓好淡雅素色,就是提花暗纹也用梅兰竹菊这些特显品格图案,而这种华贵俗气的衣饰已少有人喜爱。
    反正少阳就是个俗人,就喜欢这么俗气的颜色,这么俗气的花。
    还专门挑了挑金发带配色,早早便到前厅等着神君。神君素来偏好绿色,此番却穿上了侯爷送的月白袍子,束着白玉冠,配上他淡漠桀骜的气质,像是个玉雕仙人。
    他与少阳一人艳一人雅,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搭配。
    出了门,他们先走至少阳订好的那家酒楼中吃个晚饭。一路神君步履缓慢,而少阳则是更慢地跟在神君右侧后一点,不敢与他并肩,也不想落得太后。
    用饭期间,少阳不住地把酒楼的那些招牌菜夹到先生碗中,但神君吃得慢,每一口都是慢咽细嚼,一顿饭下来,碗里的小山似的菜肴似乎犹未动过,而少阳早已吃得肚皮圆滚,此刻摸着那涨鼓鼓的肚子,喃喃地说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神君挑眉,这畜生就是投生为人也似尚未改变过,犹记得在山中,他就是这般明明食量不大,非要霸占一大堆食物,然后狼吞虎咽一番后,撑着圆滚的肚皮仰天躺着,哼唧着难受。
    如今他穿着这身妃色的外袍跟以前的那身皮毛有些相似,而里头的那件是茶白则像是他狐狸肚子的颜色,再配上他如今半眯着眼瘫在椅上的模样,真的就是成了人也跟那狐狸没多大区别嘛。记得那时候凌疏老喜欢挠他肚子,看着这狐狸受不得痒,却又因为太撑而四肢扑腾,好玩之极。
    念及此,神君嘴角微扬,想着以后待事成,问天宫的仙友要一只乖巧的狐狸让凌疏解解闷,而这畜生就算是再次转生成狐狸,也是要不得的,如今成人也改不得狐狸时候的性子,若是再拿回给凌疏,怕他又不知会弄出什么麻烦事。
    神君摇了摇头,叹气喝尽杯中的清酒,余光瞟到了一旁定眼看着自己的小狐狸。
    “何事?”
    或许是吃得太多,头脑有些发昏,本来对神君有些惧怕的少阳,此时却撇不开目光,不假思索地道:“先生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何平日就不多点笑意?”
    “……..”
    又是接不下话的尴尬,少阳鼓着腮帮子看向窗外。
    夜幕已至,街道的楼宇之间串上了花鸟鱼虫走兽样式的灯笼,一眼望去,长街满是灯火璀璨,小摊贩的叫卖声也比以往响亮。
    “走,花灯会开始了。”神君站起不等少阳回应,就独自一人下楼,少阳又不知所以地傻笑着跟了下楼。
    街上熙熙攘攘,皇都本多贵人,又恰逢难得的中秋佳节,途人多弃掉昔日内敛的淡雅衣着,华衣锦裳者,在明亮灯光中穿梭如鲤,鳞光闪闪,贵气满盈。
    故而一身月白淡色神君易让人认出,神君似是不好这种热闹的场合,蹙着眉逆着人流往比较僻静的小巷走去。
    少阳想喊着他等自己一会儿,但是声音很快就被繁杂的人声乐声冲开,只好推开人群往他身边走去。
    “先生!”好不容易挤到那条巷子,神君站在那儿面向巷子另一头的出口,少阳看着他的背影,以及巷子两边像结界般封住出口的密集人群,忽而觉得先生或许就会在这地方静静地消失,他心里一下害怕起来,上前便想扯住欲继续前行
    “先生是讨厌少阳吗?”被神君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少阳觉得有些伤心,故而问了出来。
    “走吧。”神君心里是一万个讨厌,却到口就变成这两字,听似一阵叹息。
    正好沿着水边挂满了七彩的灯笼,每个灯笼下皆有一花笺,少阳觉得好玩,随意拿起一张,上边写的是“中秋菊开”。
    “噗。先生你看这是什么谜?那么奇怪?”但待他听不得对方的回应,抬头四顾发现自家先生早已走远了,他疾步前进,心内一阵慌张,寻了几番,他正落寞地想着要否回去寻个地方等着。
    “宁少阳!”
    一声呼唤,少阳心里忽如被人点了一盏明灯,嘴角不自已地上扬,那人跟当夜一样站桥上等着自己。
    “先生,你看这灯谜。”
    “中秋菊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这是——”少阳如小孩似的,急着想展示自己的智慧,但感觉到神君那厢的有些不妥,果真抬头便见他蹙眉看着自己。
    “怎么?”
    “你回去罢,我等会再回去。”话音未落,便推开自己,往来时方向走去。
    少阳还未理清是何事,正欲跟上去,但是不知不觉间渐渐脚步就放慢了,看着前方那个一身月白的男子仿若宣纸,被街道斑斓的色彩所覆盖,不见了影踪。
    明知这人平日是喜怒不定,明知他对自己本是有所疏远,但少阳还是有些低落。早就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不能得到。
    “宁公子?”听到来人呼唤,少阳抬头望去,见到穿着普通装束的紫嫣正朝自己打着招呼,她身旁的几个女子闻声也侧身打量着少阳,有些手上拿着白兔灯笼有些则带着红绳,应是方才到月老庙。
    虽不是七夕,但城中的月老庙还是会举办些庆典,白兔灯笼和红绳就是庙里这时节送给善信的礼物。
    见少阳独自一人,紫嫣主动上来拉他到一旁,柔笑着道:“宁公子,怎么一个到街上玩?你的友人呢?”
    “唔,不见了。”
    “这样,正好紫嫣我也逛得累了,不如你陪我到别处赏月?”少阳样子看着年幼,一双狐狸眼睛在无措的时候天真得犹如一个孩童,所以紫嫣现在说话都像是在哄孩子,带着慈爱。
    少阳看着时候还早,回去自己一个赏月有啥好?也便点头答应。紫嫣见此,也匆匆暂别了几个随行的女子,跟少阳一起走到了她们宜春楼的画舫处。
    宜春楼每年在这些节日都会开一艘画舫,让姑娘们在上边起舞奏乐。
    河畔上的张灯结彩,河中的艳丽佳人,映得这佳节美景犹为醉人,兴许能为楼中的姑娘寻得更多恩客,运气好的话还能寻个好夫婿。
    紫嫣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支开了一旁的窗,正好看着一圆润的莹白挂着夜空。
    她转身在兽首三足香炉中燃了些檀香,缕缕白烟升腾,袅袅若飞天那披帛,起舞随风,轻盈翩跹带着淡雅的馨香,沉静心境。
    “宁公子看来今晚有些不大愉快,不知紫嫣能如何排解公子的忧愁?”紫嫣缓缓坐下,一手托着腮,看着宁少阳局促的表情有些好笑。
    “我看还是别麻烦姑娘了,我先走吧。”方才被带入这画舫已觉得浑身不自在,平日去勾栏阁都跟着他的叔叔,如今自己一个真的不能招架啊。
    “啧啧,公子还欠着我东西!忘了吗?”紫嫣不愧是花魁,最后那个“忘”字带着几分诱惑几分撒娇又有几分调皮,是男子听了都会酥软的声线。
    “欠什么?”自己上次随叔叔他们去听曲子,那钱不是给过了吗?
    “欠我的曲子一个名!”紫嫣看着他的呆样,更觉有趣。
    宁少阳回去并没细心琢磨这曲子的名字,想不到紫嫣果真等着,当日听这曲子只觉得跟《蒹葭》的意境相配,但叫《蒹葭》的曲子很多,再给这名儿好像有点过于普通,他难得露出思考的样子,微微鼓着腮帮,在回忆曲子的内容。
    “哎呀,看来公子薄情,真的把奴家这好听的曲子都给忘记了。”
    “我……不是…….”宁少阳一时语塞。
    话音未落,紫嫣走至一旁的琴桌,端坐好,调试着音。
    第一个音发出之时,仿佛从琴中释放了一股力量,周遭的声音忽而被压下。上次是在楼中初听已觉此曲美妙,可如今在舫中,在水上,看到水光投射在窗棂的潋滟影子,似乎跟着曲子的风韵更为相配。
    少阳闭目,仿佛自己便是曲中主人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芦苇荡后,忽见那人站在那里,就如那夜神君站在桥头一般,回眸顾盼……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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