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10 寻人


本来大醉一晚,第二应当睡到日上三竿,可少阳偏偏没这福气,一大早就被四姐那比铜锣还响的声音吵醒。
    “我的娘呀!女儿怎么就如此命苦啊……”
    “让我死了算吧!人生还有何意义?”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只怪我命不好,但愿来生再也不见你这个杀千刀的!”
    “扶稳了,扶稳当了!小姐怀有身孕啊……”
    四姐昨晚不是回夫家了吗?怎么一早又回来这折腾,少阳惺忪着眼,还未换好衣服,只是披着一件外袍便出来,走到院子正中,看到那排场才醒了些。
    只见他的四姐正站在饭厅的一张八仙桌上,拼命地把头往梁上悬挂的一条白绫里钻,对着一旁想冲上来的大哥挥舞着手里的剪刀,在自己的脖子附近游移着。
    下边的几个仆人丫鬟则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抓住她的脚踝。自家爹爹一脸慌张地站在屋外,指挥着下人们,然后他的五姐正捧着一碗花生吃得正兴看到少阳跟他打了声招呼。
    “四姐又怎么了?”
    “你四姐夫昨天中秋晚饭过后,就没再回过家,今早有人说他昨夜进了宜春楼啊。然后你四姐就一早跑过来这边呗。搞到爹爹把我们都叫了过来。”
    “厨房还有吃的吗?”
    “有,早上还剩些包子。”
    姐弟两对四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早看腻了,唯独自己那老爹还是会担心的。哎,哪有人上吊站桌子。
    刚想转身去厨房,突然就感到两团小旋风,原来是四姐的两个娃冲了进去,他们又凑什么热闹。
    两个孩子一进去,分别左右各一站好位置,然后半个身子趴到桌上,摇着他们娘亲的脚,心里默念一二三,哇的一声眼泪鼻涕一起哗啦啦地流。
    “娘啊,别走啊,你走了,孩儿会好好念书的。”
    “娘啊,别丢下孩儿,孩儿会乖乖的,再也不把你的首饰往井里扔了。”
    四姐听到这,立刻大声道:“什么!?”
    这一声太过凶狠,把两个娃的吓得更厉害,顿时哭声变得更加凄惨。
    四姐在此等气氛,更是一脸哀怨,道:“不是娘要丢下你们,而是你们爹爹要娶新娘亲了!”
    站在一旁半天的二姐终于看不过眼,道:“那个王八羔子敢娶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们忠烈侯府,以及我们礼部尚书一家都不会放过他!”
    “对啊,四姐,你别想太多了。况且,姐夫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去找□□,只是找些小倌……”意识到自己多话,少阳忙掩嘴。
    “呜哇!好你个欧阳逸,成亲这么多年原来都是骗我,居然是找男人去了!我宁梓萱哪里对不起你了!让我死了吧!”然后又把脑袋往绳子里钻。
    “哥哥,什么叫小倌?”
    “额,应该是跟那些□□一样的吧?听娘亲说是个男的。”
    “爹爹要娶男的回来,我们不就有两个爹爹了吗?”
    “嗯,是啊。”
    “哇,太好了,以后就不用怕娘亲催着读书了。也不怕爹爹要多个娃娃不要我们…….”
    听着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对话,众人只觉一阵秋风吹过,现在的孩子真是薄情得让人心淡。
    “好哇!你们两个,哪儿学来这东西!”四姐听到,气得忽而不想死,跳了下来,一手揪着一个娃的耳朵厉声问道。
    “呜呜,五姨教的啊,两个男的生不得娃娃。”大的那个马上撇清关系,五姐在收到四姐那杀人的眼光后,把手里的花生都扔给了少阳,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好了好了,四妹,你就被闹了,你还怀有身孕,你能折腾,肚子的还不能折腾。这事你别担心,有大哥在,一切都能帮你做主。”宁仲璟保证道。
    四姐要的就是大哥这话,于是她抽抽搭搭地便跟着几位姐妹回房歇息。累了一上午的好戏也就散场了,大伙都回去忙活自己的工作。
    唯独少阳留在原地,心里觉得哪儿不对劲。依他对四姐夫了解,知晓对方并不是那样没有担待的人。记得之前他说为了查案要到宜春楼那边找几个小倌,这次突然彻夜不归,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了吧?
    少阳也不敢想太多,按照四姐的惯例,她这只不过是休息了一下,难保还会再闹起来,不如自己先去帮忙找找。
    前脚刚跨出大门,迎面就碰上了四姐夫的头儿——刑部尚书符遥生。
    符遥生作为刑部尚书却比自己姐夫长不了几岁,只是他这人跟刑罚,律法接触太多,整个人就如地狱的阎罗,总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不好说话,阴森森的比尸体好不上多少。
    平日相处让人总有种被审判的压迫感,一双深邃的眼似乎能把一个人里外都看个通透,让人发寒。
    无论是什么样的犯人,在他的严刑与审问之下,都能把罪状一一招认。
    或许是这人戾气过多,他的夫人在过门不久便病逝,此后他也再无续弦。听姐夫说,符遥生平日事务繁多,也无暇顾及家人,无谓再辜负了其他姑娘。只是自己那个姐夫同情心泛滥,说这上司孤零零一人可怜,故经常请他到家里作客吃顿饭,而在朝中出名孤僻的符遥生偏偏会应邀前往。
    少阳与他打了个照面,明明外头阳光正烈,这下却感到了一丝阴冷。他心里有些忌讳这尚书大人,匆匆对其作揖行礼,道:“尚书大人来府中,可是找四姐夫?|”
    “他不在?”符遥生眉峰斜入,深深地看了大门一眼,仿佛能把整个府邸都搜索了一番。少阳颔首,但尚书大人依旧站在那,似乎不打算离开。
    “你知他在何处?”
    “呃,这个还不能确定,姐夫彻夜未归,家姐担心非常,我姑且外出寻人。”
    “宜春楼?”
    少阳惊讶抬头,心道这人真的像外头能看穿别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果然是那处。”符遥生喃喃道。
    符遥生本想一人前往,少阳想着自己还是跟去为妥当,于是要求同他一道。
    后来,少阳十分后悔自己这决定,因为这人比自家先生还要闷,一路不声不响,腰板挺得老直,走在街上就像是巡视一般,威严肃穆,就是穿着便服也能让一街的行人纷纷避让。
    想着不知这铁面阎罗跟自家那冷脸先生相处会如何,两人性格相似,或许会聊得来。
    宜春楼晚上营生,大清早里头的人还在睡梦中,当少阳他们敲开门口时,也只有一个干瘦的龟奴招呼。
    符遥生没带手下,也不好入屋搜查,或许他也怕这样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楼中人多,一间间地查看也不是办法。于是少阳建议不如找个熟人带路,而符遥生也无异议。
    龟奴引路到紫嫣房门前时,符遥生突然一下上前把龟奴推开,并把少阳挡在身后,门咿呀地开了,紫嫣见着站在门前的符遥生也吓了一跳。
    少阳见此在符遥生身后探头对紫嫣道:“紫嫣姑娘?”
    神君进门后,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任由少阳跟紫嫣拉家常。
    “哟,一早带着这么俊俏的男人来找我?”
    少阳瞄了符遥生一眼,有些尴尬地低头,小声道:“其实,我们是想找小倌的。”
    紫嫣狐疑地朝符遥生那边望了眼,一脸不满地道:“啧啧,怎么?嫌奴家不好看?不及那几个娘娘腔?果然,男人就是淘新鲜。”紫嫣未见过符遥生,还以为是少阳的朋友。
    “我们是…..”
    “不是!呃,我是陪找弟弟的,他们失散多年,闻听他被卖至此处…….”少阳心道姐夫若是查案被抓,这楼里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先不能声张,张嘴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
    “弟弟?”紫嫣打量了两人一番,后垂眸道,“随我来吧。”
    紫嫣这番变得殷勤,话不多说便带着他们到小倌的住所,挨个敲门。门一开,少阳他们立马便冲了进去,把整个房间匆匆搜索了一遍。
    然后在紫嫣的一脸诧异中,少阳在抚着那个脑子还未醒转的小倌痛色道:“很像,可惜不是。”符遥生跟着在身后摇头。
    “这位公子!我可以是的。”小倌一脸沉醉地看着他身后的符遥生,整副可以为符遥生去送死的表情。
    几乎每一间房他们都搜寻过,即使有的里头还有昨晚过夜的客人,少阳也没放过,照样把被子揭起,把睡眼惺忪的人给翻了过来。可惜搜完了好久也不见那自家姐夫。
    “你这是给我添乱的?”连续安抚了好几位客官后,紫嫣气急败坏追了上来。
    “这里的人都齐了吗?”少阳有些丧气,并没有理会对方。
    一旁的龟奴在掰着手指数数,道:“还有两人不在。”
    “去哪儿了?”
    “到城西的客栈去了,那个客人很有钱,一来就包下他们两个了。”
    “叫什么名?”
    “一个叫明秋,一个叫明露。”果然是小倌的名字,透着淡淡的娘气啊。
    一旁的紫嫣抬眉打量两人,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找他弟弟啊。”
    紫嫣嗤笑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得姑奶奶我!一大清早的,到底想要找什么?”
    “…….”
    “忠烈侯的四女婿欧阳逸你可见过?”
    紫嫣低头想了想,问龟奴道:“你见过侯爷家的四女婿吗?”
    龟奴摇头,紫嫣又问:“他到底什么长相,要不我替你问问其他姐妹。”
    这时,却见紫嫣的那个仆人遗音从楼下走来,紫嫣眼睛一亮道:“昨晚我们在水里救了一人,迷迷糊糊的说自己姓欧阳,他现在应该醒过来的,不如你们随我去看看。”
    啥!?
    “少阳!”果然是四姐夫那个窝囊,他一见少阳立刻从床上坐起推开一旁的喂汤药的丫鬟,走了没几步就跪了下来。
    “干嘛?”少阳措手不及。
    “是不是你姐姐叫你来寻我的?我真的没有对不起梓萱啊!那天我本来约了那几个小倌,结果不知道是谁把我敲晕就扔到河里,要不是紫嫣姑娘,我老早跟阎王报道了,苍天在上啊,你得相信我的清白。”四姐夫一见少阳,立刻涕泪横流地诉说着冤情。
    现在不是他们不肯相信,是四姐她那关比较难过吧。
    “哎,怕什么,有我做担保,那天几十双眼睛看着你溺水,要不我去跟你夫人说一声。”紫嫣说罢便想拉着欧阳逸走,谁知欧阳逸却夸张地歪身一边避开了紫嫣的芊芊玉手。
    “别!姑娘您的救命之恩,欧阳我没齿难忘,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用劳烦你去解释了。”欧阳逸还不清楚自己夫人的脾性,若是这紫嫣去了,情况怕是更糟糕。
    少阳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嘈杂,还有女子尖叫。他与屋内众人对视一番,立刻跑出走廊处,只见人们陆陆续续地从房中出来,也探头看个究竟。
    一楼大门打开,浩浩荡荡的几个官衙跑了进来,还抬进了两个用白布掩盖的担架,看来是出了命案。
    宜春楼的嬷嬷匆匆赶去,一旁的官衙掀开白布,死者是两个脸色灰白的男子,嬷嬷呀的叫了一声往后倒去,几个小厮急忙上前搀扶。
    “怎么会?怎么会!”欧阳逸哆嗦着,边看着那两具尸体,边跑下楼,他小心地凑到两具尸体旁探看了一番,再跟官衙说了两句。带头的官兵听后点头,让众人把尸体抬了出去,又命人带走了那个嬷嬷,欧阳逸也跟着他们离去。
    “那两个是谁?”少阳疑惑道,
    紫嫣冷道:“他们就是明秋和明露。”。
    天子脚下的皇都此番竟出了人命,还是成对的人命,素来安逸的皇都太守此刻一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按着头顶的乌纱。
    这事刚传开,官府便认定了凶手应是当天约他们外出的那位客人,恰好那晚约他们外出的,偏偏正是欧阳逸。
    但欧阳逸当夜未到客栈早已被人半路袭击,而根据仵作所述,他们是在欧阳逸被袭击之后一两个时辰被杀的,当时欧阳逸还在昏迷根本不可能动手。
    两个小倌是第二天早上被打扫的小二发现,两人都没穿衣服,面对面交叠在一起,若不是一房的血腥味,还以为他们是昨夜颠鸾倒凤,今早仍在酣然大睡。
    两人之所以连接得如此紧密,只因两人被一把双刃匕首同时捅进腹中,床单上依稀有些白浊。两人身子有捆绑以及鞭打的伤痕,而疑似他两人饮用的酒残渣中疑似有“销魂散”的粉末,这是一般配给人们增添房中趣味时候所用的,一般的勾栏院都有。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身上的勒痕何来?不会是两个自己专门到城西这里开个客房,然后自娱自乐吧?毕竟这些东西宜春楼都有,何必多花钱?
    那把匕首刀刃处比一般的要厚,整体略似锥形,刀刃漆黑,中间处捆着四个球体。但有人猜测是凶手令两个小倌是用药后,捆绑在一起,又放下这凶器,两人一时性起想泻火,这匕首粗黑摸起来还有些像□□,却不料这竟是一把双刃匕首,互相争夺之间就造成此次意外。
    而现场却找不到那鞭子以及绳索,凶手其实可以留下以增加他们是意外致死的真实性,但他此举却像是在挑衅似的。
    “我当日找他们两个时候,咳咳咳。他们还不透露些什么,啊啾!可是中秋前几日他们却捎人来说有要事相告要我到城西客栈。咳,明显,他们是真的知道什么。可是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尚书大人又不让我去益州那边。啊啾!”欧阳逸染了严重的风寒,正裹着被子,一边用手帕擦着鼻涕,一边喝着尚书府有名的瑶柱粥。
    少阳尽量侧着身子,与他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
    欧阳逸那日归家后,门一进就被大哥揪着衣服大骂一顿,随后跟上的少阳好不容易才解释了一番,结果他的四姐就大哭着从房间出来,说什么他一个人出去查案也吭一声,如今还出事了,当真让他们成了孤儿寡母他才安心?
    欧阳逸百口莫辩,最后好不容易求得老侯爷出面,宁梓萱才肯随他回去。结果一回去,却被她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熏香的手帕,又是一阵大闹,欧阳逸呼天抢地地喊着冤枉,在房外冻了一晚,路过的下人也不敢劝他,毕竟这事经常有,且夫人的性格他们又不是不懂。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欧阳逸自幼就是个文弱书生,身子比少阳好不上多少,挂着两道晶莹的鼻涕,和满脸不甘的泪水在角落抖了一夜。
    本来落水已受了寒,这下又在外头冻了一夜,早上发起了高烧,但刑部有一大堆文书要整理,他无暇多管,饭也没吃,不知何时终于支撑不了昏倒在地,直到傍晚才被尚书大人发现。因那处与尚书府离得较近,尚书大人暂且把他接回家中歇息。
    尚书大人找了大夫给他开了几服药,又遣人带口信到他家中,说刑部侍郎夫人有身孕,侍郎患有风寒,而自己也把一些文书拿回家中,需要欧阳逸帮忙处理。
    宁梓萱也不是个不说理的人,她知道符遥生这是有意让他两口子先分开安静几天,素来符遥生与他们相交甚密,他们早已把他当做兄长一般敬重。之前欧阳逸查案弄了些麻烦,也是符遥生帮忙解决。可他,来人也权且当做
    “对了,四姐托我来传个话,你扛得不仅是自己一个身子,而是一个家子的人,下次查案什么都掂量着些,不然以后别再回去了。还有那手帕的事,尚书大人帮你解释了,四姐也没说什么。”听到夫人这个传话,刚才还愁眉苦脸的欧阳逸立刻笑得嘴都裂到耳朵处了,直点头说好。
    “你跟梓萱说一声,明天我回家一趟,过几日我就要去益州那处查探一番。”
    “那案子有眉目了吗?”
    欧阳逸收敛了刚才傻呵呵的笑容,难得神色凝重道:“其实当时问的几个小倌倒不是什么都没说,当时他们说得比较隐晦,大概就是严浩这人有奇怪的癖好,后来我查到,近几年,总有客人带小倌外出,而且似乎都是前往益州。”
    “带小倌前往益州?你觉得是严浩?”
    “可能,但每次都不是他亲自出面。他这人为官多年,在人前总是一副正直的君子模样,谁想到他竟是好男色的?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倌跟我说过,他喜好与别人一道作乐,好像还有什么友人,但他们大多被送到客人那都是蒙着眼,也看不清长相。而且他好那些看起来像个小书生干干净净的,明秋和明露刚好是这类的,所以他们随他去得比较多。但做这生意的,客人说什么有时候能听不懂就听不懂,记不得就记不得,可中秋那日他们忽然捎人来说有要事找我,于是我便约他们到一客栈相见,但不料竟发生了这事……我现今想,既然事发在益州,即使当时问不出什么,但总觉得去那边没错。”
    正当少阳想与他多聊几句时,外边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尚书家的仆人忽推门而进,大喊:“欧阳大人!我们老爷捎人带话与你,说又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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