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15 真相


小林大人被刚才欧阳逸的一番话弄得不大舒服,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偶尔才附和少阳笑笑,走到一巷陌处,他忽而中邪般扶着一旁的木门,浑身发抖,少阳以为他有何隐疾发作,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他道:“你说,这世道是否善恶终有报?做了孽的人,就一个真正能活个自在?”
    少阳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他回过头来,双眼因激动布满了血丝,他的耳朵代替一般人激动时候脸上的红晕,此刻变得通红,他笑得甚是难看,道:“对不住了,书瑜今日有些不适,请恕失陪了。”
    少阳被他这突然的又笑又闹吓得说不出话,他对少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则摇摇晃晃地扶墙回去,一路如醉酒,撞到不少途人。
    听小林大人说,他能如此年轻便当上侍郎,是因为心中有信仰,只是如今却成这般模样…….
    少阳讨个没趣,自好一人灰溜溜地回去,心里又开始臆想着先生若是与自己相恋后的事,今天正好臆想到两人的恋情被人知晓,家人的反应,忽而想起之前听戏,那富家小姐跟穷秀才的婚事遭家人反对,双双殉情的故事。或许是过于悲戚,他自个儿打了个冷战,走去打了些水洗把脸,果然想太多不好。
    此时,忽然从某个屋顶传来了一阵阵如泣如诉的箫声,旋律如此之熟悉,细听才记起竟是《相思》,只是当初用琴奏出的曲子还留有一丝婉转温柔,如今用箫奏鸣却更是凄恻伤人,且吹奏的人仿佛失去伴侣的狼,独自面对寒夜孤独长啸,让人不忍再听下去。
    这曲是紫嫣的,但当初她以琴演奏时,也并无这份哀怨之情,究竟是谁在吹奏?
    第二日,巴郡下起了绵绵秋雨,这数日干燥,少阳索性大开窗户让外头湿润的空气进来滋润一番。
    外边天空一片灰蒙,街上行人稀疏,正好低头看见一把淡紫的油纸伞,上边绘着一株幽兰。
    撑伞的人似乎察觉到少阳目光,微微把伞面后仰露出半个熟悉的鬼面具,原来是遗音他们。紫嫣此时也抬头上望,对少阳一笑。
    “宁公子,早!”
    原来紫嫣还记得上次说要带少阳去拜祭的约定,她道昨夜犹似在梦中,依稀似乎见到了丰曜,心想着他是否挂念自己,于是一早就带遗音过去拜祭。
    紫嫣这日心情似乎不错,至少比先前两次跟少阳的阴郁状态好多了,一路上还跟少阳说起自家的往事。
    她本来姓赵,名蕙兰,与弟弟丰曜,本是荆州南海郡人氏,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后父亲一次出海办事途中遇难。母亲带着自己与弟弟千里迢迢投奔益州的舅舅一家。不久,母亲病逝,那年她十三岁,弟弟九岁。
    舅舅家不太富裕,本来自己已有三个孩子,再带紫嫣和她弟弟似乎有些吃力,于是她舅母就建议不如让紫嫣找个好人家嫁了,带着弟弟到夫家生活也许比现在好多了。
    当时紫嫣年少,不愿这般早嫁做人妇,恰逢当时乐坊挑学徒,自小早就羡慕那些能与文人论诗谈论国事的奇女子,于是她便偷偷进了乐坊。
    但自家舅舅迂腐,反对多次依旧阻止不了紫嫣后,立誓与她断绝关系,丰曜依赖自家姐姐也跟了出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求得坊主给弟弟一处安身,后来坊主见她弟弟聪明乖巧,也颇为喜爱,故托人让他到书院中就读。
    “到了。”他们从城南走出,行不到两里路就看见一小山路,听说往前再走些就可以看到丰曜的墓。
    秋雨凄迷,山间萦绕着白皑的雾气,草木衰黄,近黑的树枝光秃秃的,偶尔上头站着一两只鸟叫得孤独,眼看前方一小土丘的轮廓应是丰曜的坟墓,遗音突然跨前一步,挡在少阳他们跟前。
    “怎么了?”紫嫣探头上来问道,少阳也侧身望了过去,此间雾气已散去不少,雨也渐小,在那小土丘前逐渐现了一个人形。
    那人以诡异的姿势跪在坟前,双手握拳放在身侧,佝偻着身子,头垂地,一身灰衣在这荒凉的山岗上显得十分诡异,少阳感觉鸡皮疙瘩。
    “谁在那!”紫嫣壮着胆子往那方喊了一句。
    呼……一阵怪风吹过,眼前雾气顷刻退散。
    “啊!”紫嫣一声尖叫差点往后仰倒,幸而遗音手快赶忙扶着,而一旁的少阳也被眼前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那人所跪之处一片暗红,尚未干透的血液从那麻石墓碑上顺流而下,用朱漆写上的“赵氏二子丰曜”更变得触目,仿若谁留下的眼泪,大滴的血珠不断落下。而那人更是满脸血红,头崩脑裂,白色的脑浆从发间溅出不少。
    而石碑之上不知是谁放下了一支碧玉簪。
    后知府的衙役赶到,他们被告知那人便是前几日被释放的李奉全。
    因关押许久问不出什么,而那个陈德似是开始有些痴傻,知府便按放他们回去,再派人暗中观察,或许还能看出个什么样。
    但昨夜两人忽而性情大变,陈德把自己一人锁在了书阁中,而李奉全则连夜起来爬下了家中那口枯井,第二日一早便跑了出去,家人再见他是已是这具血淋漓的尸体,他妻子王氏哭闹着都是男人害的。
    “此话何解?”知府听着奇怪随口问道。
    “回大人,此为家门不幸,我家官人年轻时候曾好男色,故而曾有豢养男宠,他还好与那个陈德一同到相公馆里玩乐。民妇虽不愿,但始终难阻,后闻说他们找来了一个甚是满意的男子,欲□□之,但不知发生何事,后来官人竟把家中的男宠全部遣散,还找了城中静恩寺的和尚回家诵经一番。昨夜夫君睡梦惊醒,道故人来寻,竟惊慌失措跳下那口枯井挖寻什么,今日天还未亮便逃也似的出了家门,后来,就成这般模样了。民妇猜测肯定是他那些狗娘养的小倌弄了什么法子来逼迫他,求大人给我官人一个公道。”
    少阳在跪在一旁听着,心里好笑,公道?怕是不知你家官人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事,被寻仇来了吧。
    紫嫣跪在自己身侧,低头垂发看不清表情,刚才随衙役过来时候,见到她一脸青白,想必是看到弟弟的坟前被弄得这般不堪,心里难受吧?
    四下望,唯独不见遗音,方才他明明在还在众人身后。
    “全都该死!全都该死!放开我,让我去见他,让我去见他!”突然从后头传来一阵骚动,一中年男子正疯狂地大声嚷嚷,被两名衙役押进了公堂。
    “来人可是陈德?”知府大拍惊堂木,让还想要挣扎的陈德吓了一遭,马上便安定下来,但却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似乎生怕有人从一旁冲过来似的。
    “回答本官!”
    “是,是……”看来他还未算完全痴傻。
    “陈德,你可认得此人?”知府示意,让人带他到李奉全跟前,他一瞧对方,不惊反笑道:“记得记得,啧啧,老李想不到你比我还急,哈哈哈….”
    眼看陈德又在装疯卖傻似的,知府又是拍了一下惊堂木,道:
    “陈德,昨夜你为何把自己一人锁在书阁之内?”
    想不到知府一问便问及此,陈德忽而目光呆滞,左右摇着头在思考着什么,才开口悠悠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昨夜我们都知道,不然你看这老李怎么那么快就去见他啊。哈哈,我们都吃了□□,那毒深入骨髓啊。”
    “谁回来了?陈德你可知凶手为何人?”
    “他?昨夜我就瞧着他,一夜了,他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陈德说完这句又疑惑地蹙眉,自己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大人,我们去找陈德时候,正好看到他对着这副画像说话。”有人递上了一画轴给知府,知府命人摊开,画内画着的是一青衣少年,面如冠玉,眉目好生乖巧,而头上插着的正是坟前所见的玉簪。
    “丰曜?”身边的紫嫣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愣愣地冲着画像上的人喊道。
    “啥?”少阳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着。
    经过审问,从陈德断断续续的回答中,算是了解的大概。
    三年前,严浩他们四人曾在这巴郡某妓院房中,遇到那处等候友人的丰曜。
    当时众人有些酒醉,入错了房也不自知,见这少年长得清秀可人,误把他当做是小倌,抓了进房中玩乐。
    少年挣扎,他们以为那是欲拒还迎,还用麻绳绑好,以便作乐。
    后有人敲门,竟是他们之前约好的那位小倌,而站在门口那边的老鸨道了一声夭寿。
    这时,众人才知自己当真犯了错,心里很是不安。
    严浩他们先是给了钱,封住那个老鸨的嘴,然后派人四处搜寻那个少年,后查得他是一乐坊学徒的弟弟。于是他们便威胁那个少年,若是他敢说那夜的事,便让他姐姐遭殃。少年懦弱,自此没有再提那事。
    只是过了一段时日,众人一旦想起那夜总觉心热难耐,怕是平日对惯那矫揉造作的小倌,忽而遇到这样的良家小孩觉得别有风味,于是商讨再找那少年一回,这次给他多些好处便是。
    众人便寻个借口把少年带至陆行贻宅邸,却不料那夜似乎兴致过高,下手过重,众人心内有些不安,欲天亮找大夫给他照看。
    但这少年竟然趁众人不备逃跑,他们赶忙出门寻人。
    那时少年狼狈一路逃跑一路叫喊,不知是谁一阵心慌,拿起路上的石头便砸中少年后脑,少年因此落入河中。众人见此也不施救,而严浩与陆行贻更是狠绝,跳进河中把昏迷的少年按进水中良久,直至其不再有气息才肯罢休。
    后来四人怕事情败露,决议不再谈及此事,他们匆忙回那宅邸清理干净,少年生前留下的发簪,竹箫二人不敢随意丢弃,故分开保管。
    而李奉全则把当时折磨的工具埋在自家院子的枯井中,那口枯井本是一位算命师父教他挖的,说是可以辟邪镇住阴气。
    陈德与李奉全还是不安,一人弄了副画像日夜诵经惭悔,一人则是自此遣散小倌不再碰男子。
    三年前的事,至此也算是道了个明白。
    紫嫣一路听着,在最后终是受不住,两眼一翻便晕倒过去。
    陈德被收监,知府带人到他们府中搜索,也真的在李奉全的枯井中寻得一些相公馆才有的情趣玩乐工具,但在陆行贻家却找不到竹箫。
    后过了数日,陈德在牢暴毙,具体缘由官府也没有说明。
    同时,少阳又闻说那画卷以及玉簪都不见了,听说当时被盗贼打伤了正在查看证物的两位大理寺少卿以及小林大人。
    “啧,真是性急的人,对方罪都招了,还怕他死不了吗?居然在此时作案,当真笨拙,还把那玉簪,画卷都拿走了,不知是作何意,我想那不见了的竹箫肯定在他那儿。从皇都一直追至此处,弄那么多花样还不是想要我们揪出此案始末,那人还想图什么?”欧阳逸托腮郁闷道。
    少阳与他今日探望受伤的小林大人,他伤势不重,只是手臂被那人用刀划了一大口子,欧阳逸看着人家伤口悲伤谓他这是有好一段时日不得用笔了,突然又想起自己也应该好一段时日不得见妻儿,更是悲从中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林大人嘴角抽抽,道:“不碍事,我惯用左手。”
    “欸,不知少阳你那位友人现今如何了?”见小林大人似乎不能体会自己的悲伤,欧阳逸又转而对少阳问起。
    “哪位友人?”
    “啧,就是那位在公堂之上因家弟之事伤心昏倒的紫嫣姑娘啊,你这人果然凉薄,这么快就忘记了对方。”欧阳逸语罢很鄙视地看了少阳一眼。
    少阳不屑理他,淡然道:“我眼下正想去她那探望,不愁你费心。”话音未落便起身准备出门。
    欧阳逸却拉着少阳衣袖,笑着道:“别走那么急,说两句便如此,你的气量可真小。既然要探望友人,不如带我一道?”
    “你去干嘛,那是乐坊,里头基本上都是勾栏阁的姑娘,不怕四姐饶不了你?”
    “想到哪儿去了,身为这次特遣过来的朝廷命官,此案疑点太多,我得去问个清楚不是吗?”欧阳逸笑道,又转身对小林大人道,“要不小林大人也陪我去?多一个人,我多一份清白。”
    “那我就不去了……”小林大人拒绝。
    “.......”
    但后来欧阳逸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他头死皮赖脸的纠缠,三人一同去了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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