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18 少年


那时候,林书瑜只是个小小的知州,因其对当地往来道路开拓建设颇有成就,受到了朝中某位大臣的赏识,而被提拔至户部工作。
    但由于日夜奔波,路过此地之时水土不服,竟是大病了一场,到履职之事也因此耽搁了。
    那时正值春分,某个清晨,城中迷蒙烟雨润如酥,河畔杨柳依依如舞者衣裙飘转。林书瑜一人站在桥边,河上雾气氤氲,顺水飘荡是淡色的花瓣,似乎昨日还见它们芳花吐蕊,今宵竟成了河中的孤魂。
    念及自己身在异乡,病痛折磨多日仍不见起色,也怕比这落花更为凄凉,兴许是病得糊涂,一时心伤,独自叹气许久。
    “你也来看花啊,这花飘在河上好好看。”这时,他听到一少年清朗的声音,只见那少年站在几步之遥的一处,看了自己一眼忽又低头绞着手指,甚似那些害羞的闺房小姐,很是可爱。
    后来丰曜跟他说,那时候他就站在自己身后,过了许久,方敢开口与自己搭话,第一次说的话笨拙得可笑,还让他误了上学的时辰。
    丰曜道自己家中只有一个姐姐,但长大了许多事跟姐姐说觉得没以前方便,他说一直想要有一个兄长。说起这个,丰曜脸上有些微红,抿着嘴,低着头眼睛却不时看着自己。当时林书瑜笑道:“好,从今我便是你大哥,有我护着你。”
    “真的?”丰曜惊喜抬头,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丰曜与林书瑜相处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林书瑜的病也渐渐好转,他还经常教丰曜功课,与他聊心事,做的是一个大哥该做的事。但他不知丰曜心里想着的却不是一个弟弟该有的欲望。
    后来,他病愈不日内便要离开,于是送了一支玉簪给丰曜当是纪念,还让他好好读书,高中到皇都找自己。那时候,丰曜接过玉簪让他代为插上,
    那时候,丰曜拿出自己的竹箫,道:“我也有东西送你。”
    那是一首不甚大气的曲子,开头曲调怪异,后来更多的是缠绵悱恻之意,但却没有那女子的哀婉意思,反而更多是如《蒹葭》那般男子患得患失的惆怅以及一点点的期盼。
    一曲终了,少年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左右骨溜着双眼,似是在等自己的赞许。曲子是好听,若是女子听了兴许会感动。但作为男子,林书瑜更喜欢那些豪迈,潇洒的曲调。于是他礼貌地回了一句,不错。
    丰曜有些低落,但很快他又道:“那不如你画我,那画你留着,当是礼物罢。”
    当时林书瑜还笑,这算是什么礼物,明明是自己画的画,还转赠给自己?后来他才知,那是这个少年把自己托付的暗示。
    若我入了画,能否再得你驻足,再得你好好地看我一眼…..
    林书瑜描得一副好画,但画中的少年美得让他有些意外,丰曜当时问他,自己在他眼中怕也是这等风姿?林书瑜那时只是当做他的玩笑,颔首道,还好。
    那日丰曜约他晚上到一勾栏院中,道有礼物送给他,林书瑜思想较为保守,对许多风流骚客聚集的勾栏院本是不屑一顾的,他当然不希望自己这个可爱单纯的弟弟到那种地方,只是少年鲜有的执拗,留下一句幼稚可笑的话,道是他要自己知道,他,赵丰曜,比那里的所有姐姐都要好看。
    少年自小跟着紫嫣在乐坊生活,天性单纯的他误以为美丽的女子都在勾栏院,才痴傻地让他到那里等待。
    只是,林书瑜后来巧合遇上几个丰曜的同窗,听到他们谈话中,似乎提及丰曜的身世,以及他的一些事。那几个同窗认为丰曜性格过于懦弱,有时候行为犹似女子,故言语上多有侮辱之意,很多话都记不清,只记得当时有一人在说过…..
    “那个人,说丰曜曾偷藏龙阳之类的书籍。”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却让林书瑜想起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他当时惊慌,以往此事听得多,但自己却从未有过此念想,更是一心以为待到了皇都安顿后,必娶个贤淑妻子,生几个儿女,美满一生。
    他当时本是对勾栏阁一约颇有反感,如今想着或许那少年真的对自己动了这般心思,一时心乱如麻。
    那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作大哥的少年,自己细心教导他熟读圣贤书籍的少年,竟会有这悖逆人伦的想法,真是荒唐!真是……..真是…….
    “无耻之极……吧”说起当日自己的想法时候,林书瑜想了许久,才这么低低地用这四个字评价。
    那夜他惊怒参半,更是不敢,不想面对赵丰曜,故而没有赴约,他往后数日也以各种理由拒绝与少年见面。
    终于到了临别前夜,林书瑜自认为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该如此躲躲闪闪,有些话当说则说,有些情当断则断,这于己于人,都是一个解脱。
    于是他便约丰曜道河畔一聚,那日,他又听到那一阙《相思》。
    “知晓了,既然你无意,那往后我们便不再见罢,望君珍重。”少年那日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但仍如初见时候,带着些青涩,似乎只是普通的道别,听不出哀伤。
    后来,他从紫嫣处得知丰曜溺亡,但那已是一年后的事。
    再后来,查得丰曜死因,他只想亲手了却这几只畜生,于是计划这一桩桩的谋杀,但最后似乎也只是为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少年讨一个公道而已。
    “林书瑜他对丰曜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少阳问道。
    “大概,还是大哥对弟弟的感情,兴许,还有些愧疚…….”欧阳逸耸肩道。
    “你看,他把赵丰曜生前的东西都拿过来了,那箫和玉簪他随身带着,而这壁上的画,是他画的,却不知陈德如何得来。他说,陈德竟把丰曜藏在家中数年,这让走了的丰曜如何能安心。”少阳闻言抬头看到了那日的画像,画中少年笑得和煦,那时他肯定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一笔一划地描绘着自己的美好,只是他永远都只能活在这样的时光之中。
    “不过都是故人的遗物,留个念想又有何用,事过三年,小林大人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欧阳逸失神地望着那画,以这么一句总结。
    若是当时那两人换成自己和先生,怕是最后连这个报仇的事也可省了,自家先生可没这般闲情愧疚……..
    少阳念及此处,心又有些揪痛,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奇怪的想法给甩出去。
    “好吧,案件推理完毕,我们是时候该走了吧?”或许是有故人遗物,少阳想起之前自己落崖前那道白色模糊人影,加上刚才听故事的悲戚气氛,忽而一阵鸡皮疙瘩,也不想在此地多逗留,于是催促姐夫快走。
    “嗯,早些走,不知道他的那些同伙会不会在洞外。”欧阳逸借着少阳的力,淡定地站起拍拍身子。
    “他有同伙?”
    “啧,不然你觉得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杀那么多人,能轻易把两个大理寺少卿给弄昏吗?我那天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忽而晕得厉害,虽是有些糊涂,但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林书瑜是在跟别的人说话。”
    怪不得林书瑜敢把姐夫放在这么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山洞里头,原是有同伙。
    “那人是谁?”
    “应该说,那些人是谁。不过这我到现在还未弄清楚,或许是附近的山贼吧,若不是你进来,我想他回来时候问问。”此时欧阳逸皱着眉望着少阳,一副都是你坏我好事的哀怨脸,但用的却是这饭菜不错的口吻说,少阳不禁怀疑尚书大人到底是有多保护他,才能养出这样让人忍不住要殴打的性子。
    “话说,你有叫人来这边帮忙吗?”姐夫终于转回正常人的思维,可这问题也颇为难了些….
    “额……..”当时少阳怕凶手是紫嫣或者遗音,无论是谁他心里想着能否劝对方回头是岸的,于是也不敢叫人来,现在只希望金老三聪明些,能去知府帮忙找人过来。
    “你也不是自己一个去找他对质!”少阳解释不得那些,一时心虚吼了欧阳逸一句。
    “我当时以为能劝他回头是岸。”你大爷的,这跟自己的理由一样啊。
    自己是太过天真而已,他呢?是因为尚书大人保护得姐夫太好了?
    “不过,后来我想就是自己出了事也不怕,因为尚书大人他一定能把凶手抓住的。”说起自家的尚书大人,姐夫脸上满是自豪。
    “你就这么确定?”
    “当然,前些日子他寄来给我的信中早就说过,他们查到那死去的三个小倌跟林书瑜有过接触。我也把这边调查的情况告诉他,想必他很快就会赶来。”这次欧阳逸是满满的自信,他到底是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你出事了,我姐姐怎么办?我的外甥怎么办?少阳此时很想就冲他脸打上几拳消气。
    忍着心里的怒火,他接着问道:“对了姐夫,那四人是因为杀了丰曜,但那三个小倌呢?”
    “他说,他们该死呗。因为他们竟然纵容那严浩做那些折磨的事情,却不抗拒,如此不懂自爱还不如陪他们上路。”
    少阳嘴角抽搐,呵,自己方才对林书瑜还有些同情,但不料对方果然真的实在是变态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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