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21 天 意


“啊,林书瑜死了?那……”少阳醒来后便闻说林书瑜已死的消息,脸上苍白更添数分,心脏仿似被重锤了一下,无力地挨坐在床头的木架前。
    凶手死了,纵是证据确凿,也难定案,自己平添了欧阳逸许多麻烦。而欧阳逸也因思虑不当,行事鲁莽,被符遥生狠狠训斥一顿,幸好他顾及少阳年幼,且此事也非本人所愿,故只是稍微说了些教。
    “此番也不全是你的过错。”符遥生平日在公堂上能说惯道,但面对这私下的人情世故,他反而有些笨拙,只能以此一句作安慰。
    他不知,少阳贪生怕死,怕自己死,也怕别人死,更怕别人因自己而死。许是念及林书瑜与自己的一月有余的交情,虽当时自己有意重创对方以求逃命,但醒来静思却总难释怀,毕竟这一条人命可是自己亲手夺去。
    他狐狸脑子笨,想了整整两天也悟不得一个能让自己心里好过的办法,弄得自己吃不安,睡不稳。
    神君看不到以前狐狸的跋扈样,忽觉不适应,于是道:“你自觉功夫如何?”
    在床上独自抑郁,蜷缩成球的少阳不知自家先生为何忽而问起这事,过了良久才把低落情绪调整为自卑,道:“拙劣。”
    神君点头,道:“闻说此次欧阳逸能逃窜是你的功劳,那也算不错。”
    不错……
    难得从神君口中听到称赞,怕是对方话里有暗讽,少阳仔细重新思考了他那话多遍,待确认无误后脸咻一下热腾起来,泪也在眼眶打着滚儿,鼻子酸溜溜的,鼻涕连成丝,嘴巴却是笑得裂至耳旁,颤声唤:“先生……..”
    神君不料自己一句倒让这狐狸活过来了,还努力朝自己爬来,因怕他弄污了自己的衣裳,往旁就是大跃一步。
    “少阳,真的,没做错吗?”憋屈了数日,这一下哭起来便止不住了,只见少阳笨拙地举起爪子擦着止不住的泪滴,可怜巴巴地问道。
    神君看不过这狐狸哭哭啼啼的模样,本想离去,却望见他这般表情后,仿若被谁念了定身的咒语,开口的声音低哑却是比以往温柔几分,他拿过桌面温热的药碗递过去,道:“喝。”
    少阳素来听他话,抽噎着接过碗,神君看着他喝药的傻模样,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自那夜少阳豪情万丈地喊出那句话后,他总觉自己中了咒术,对着这碍事的狐狸忽而凶不起来,看着他也没以往厌烦。
    少阳擦擦嘴,在神君前晃了晃空碗,如小孩般道:“喝完了。”神君看着他,泪还从红通通的眼睛吧嗒吧嗒地掉着,鼻尖儿也是红通通的,倒有几分萝浮山时候畜生模样,当时对于他的记忆忽而涌了上来,这狐狸陪着自己的日子似乎不比山神少,一时竟有些恍惚。
    “先生?”
    神君拍拍脑门,许是自己有些疲累了,脑内混沌,他抿嘴拿过少阳的药碗,道:“林书瑜之死,多是天意所致,你不过是助天而行。你活下来,也是上天恩赐,无谓矫情,对错,自有天定夺。”
    得先生这句,狐狸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舒怀了些,顺着他的话,脑中忽而冒出了一个问题,也顾不得修整,仰首便开口道:“那若此番死去的是先生心上人,先生会逆天而行吗?”少阳此言一出。
    神君瞳仁骤缩,手中瓷碗应声落地跌个粉碎。窗外碧空万里,忽雷声大作,霹雳闪现。
    滚滚云海,忽而翻起百丈巨浪,烟波如万马奔腾,汹涌异常。
    幽幽禅院,狂风大作,千斤铜钟摇摆自鸣,声声如锤入心,主持念珠尽碎落满地。
    郁郁山林,地龙翻身,自山体内部传出阵阵骇人怒啸,惊山中飞鸟走兽落荒飞蹿。
    神君眼中寒光一闪,决然道:“此事自不会发生。”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狂躁,只觉这问题着实有些荒唐,自己的人怎么也会护他一个周全,哪会让他陷入这番险境,之前凌疏的事是自己大意所致,绝不允许再出现。只是这话一出,他或是念及之前种种,竟有莫名的痛楚自心头蔓延开来,弄得指尖一阵麻痹。
    侥是神君此刻气焰盛大,一旁的狐狸吓得眼泪都止住了,蜷缩回被窝里,哆嗦着身子,怯懦道:“嘻嘻,当然,当然……”
    神君方才以为这狐狸是记起了什么,而动了不要得的心思,但看着他依旧蠢钝的模样,自觉刚刚确是有些紧张,于是敛色,道:“莫作多想,你歇息吧。”弯身拾起地上瓷碗碎片。
    “先生!那晚的话,我不是在昏迷时候说的……先生,少阳只想知晓,少阳能不能……小心!”少阳没想到自己说这话会惊吓到神君,只见神君指尖冒着血,应是被方才碎裂的瓷片刺伤。
    “无妨。”这本是小伤,但神君方才被瓷片弄伤一刹,眼前竟是黑了一刹,这是之前未见的状况,最近自己身子却是太不寻常,难道是之前替凌疏疗伤之时误中了魔气?啧,此番完事,定要好好闭关一些时日才好。
    少阳以为是自己孟浪惹怒先生了,于是低声道:“你…..还是,当做玩笑罢……”
    神君知他所提何事,但他并不想作答,只是颔首转身出门唤人进来收拾。他一出门便如蒙大赦,脚步不自觉加快,一心只想尽快离开那院子。
    神君走得过急,连门也忘记带上,深秋的寒意直抵人心,少阳只好光着脚丫过去关上。他所在的地方是素来自称廉洁的知府家中的别院,精简朴素,围墙灰白单调,整个院子独独只有一株瘦银杏守着,枝头的叶已纷纷扬扬铺满一地,染上阳光的灿烂,金子一般,耀眼得惹人欢喜。
    少阳弯身捡了两片,放在先生犹未合上的书页间,指腹控制不住顺着一行行字慢慢地扫下来,似乎在感受着模仿这先生的目光,想着他温热的双掌如何优雅地托起这书卷,如何仔细地把一个个晦涩冰冷的字句,纳入心间。
    忽而有些痴傻,恨不得自己成了一本书也好,虽不能言,不能动,却也能映入他的眼中,能得他捧在掌心的暖融,也好过此刻疏远得连个友人也不是。
    啪嗒,糟糕!自己不争气,眼泪又落下来,滴入了宣纸中,化开了一纸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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