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狂诗曲III

第45章


此时的裴曲已经完全看不到她的病痛,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觉得很甜蜜的话。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萌神”小曲。那个可爱柔顺的大男孩早已灰飞烟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撒娇的僵尸,又可怖,又可笑。
  泪水平滑地从她脸上滚落,她凄声说道:“跟我说说,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想不开去做傻事?最穷最无助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啊,现在我有能力挣钱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正准备考虑搬到市中心一点的地方,找一套好房子住,把你推荐到最好的交响乐团里去,为什么你反而要这样?” 
  裴曲却突然陷入了沉默。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不知道目光聚焦在哪里,瞳孔还是呈现出畸形的巨大:“可能姐姐觉得很幸福吧,我一点也不幸福。”
  “为什么?”
  “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你看你,不管是事业还是恋爱都好顺利,我什么都不顺利。我喜欢的女孩不喜欢我,她甚至很厌恶我。我是你和爸爸的亲人,却只能在酒店里打工,当孩子的家教,到处受气。不是不能吃这样的苦,但前提是……姐姐要和我一样才可以啊。可是你却越来越厉害了,成为闻名世界的小提琴家,被最优秀的男人爱着……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我并不想生活在你的光环下?”
  这番话令裴诗心惊。和裴曲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二十多年,这是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竟从来没有了解过弟弟。她一直觉得他听话、胆小、可爱,是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孩子…… 她喃喃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夏承司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理由我不能告诉你。反正我们分了。”
  “是因为你们有血缘关系吗?”
  “你……都知道?”裴诗再一次被他的话吓到。这孩子到底还藏了多少事?
  “我知道,她婚礼那天我发消息说我爱她,她就告诉了我这件事,让我滚蛋。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夏娜也有血缘关系,可我还是喜欢她。”
  “什么,你……你真的喜欢夏娜?!”裴诗晃晃脑袋,“为什么会喜欢她?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我那么讨厌她,是因为她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之前在伦敦,她被柯泽拒绝的第一个晚上喝得烂醉,抓着我就夺走了我的童贞,第二天却像避艾滋一样跑了。”他无视了越来越诧异的姐姐,颓废地说道,“原本以为把我关起来的人是她,我就想,既然无法和她成为恋人,那就成为仇人吧。可事实是,我猜错了。她只是鄙视我而已,根本不会动心机去折磨我。最后,她还心安理得地嫁给其他人了……”
  裴诗睁大眼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曲歪着头,憔悴地笑了一下:“所以,你有必要难过吗?你和夏先生就算不能在一起,他还是爱你的。可是,我和夏娜既不能在一起,也无法相爱。我付出了那么多,还是没法和她相爱。那一个晚上过后,她燃起了我的希望,我写情书给她,把她喜欢的茉莉花别在信纸上,但她把花揉碎了,原封不动地退还给我,还讽刺我,说:‘如果你姐姐不再拉小提琴,我可以考虑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姐,我真的相信她了啊……我满足了她的愿望,她却出尔反尔,逃得更远了……”
  他干燥的眼眶里被泪水填满,就像是有一场雨降落在了两块小小的沙漠里。但裴诗却懵了:“你……满足了她的愿望?”
  等了半天,看见他还是在哭,她脑海里却响起了和森川光最后的对话……
  ——“如果我说,是有人拜托我弄断你的手,才会完成和我的交易,你相信么?”
  ——“哦,那个人一定很不希望我拉小提琴。”
  ——“对。而且,这个人你并不陌生。”
  ——“是什么人?……不,别告诉我。你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开脱,我不会相信你的。”
  ——“不知道也比较好。如果知道是谁,你肯定会受不了。”
  有生以来,裴诗第一次感到了浸泡入骨的恐惧。她提起一口气,握住发抖的双拳,颤声问道:“小曲,拜托森川组弄断我手臂的人……是你?”
  “姐,我不喜欢你拉小提琴,不光是因为夏娜,原因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回答我的话!”
  “对。”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把皇家古典乐之夜寄来的信藏起来的人,也是我。”
  全然的死寂占据了所有的空气。窗外正逢夕阳西下,太阳的光微弱至极,仿佛是个快入棺材的守财奴,把最后一点黄金藏在自己的怀中。一列火车从边界的轨道开过,车轮撞击着轨道,金属声是这个无声世界里唯一的伴奏。红光像血一样染上裴诗的脸颊,她眼眶通红,四肢的血肉却像与筋骨分离了,冰凉地刺痛着骨头。几次深呼吸过后,她终于站起来,指着门口,冷冷地说道:“滚吧。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裴曲顿了一下,笑得没了眼睛:“要我滚可以,把最后的零花钱给我吧。”
  裴诗觉得自己真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把裴曲撵走后的当晚,她病得连药都拿不动,从床上滚了下来,半夜又去医院输了两瓶药水。第二天她康复了一些,不过整个人虚弱,身体素质像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再这样下去,巡回音乐会肯定会泡汤。现在生活里一切都搞砸了,这件事一定不能再放弃,所以,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市中心的新房子,先搬了一部分东西到那边去,打算换个环境调整心情,专心练琴。
  眼见离音乐会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一个晚上,她正在拉一首快节奏的练习曲,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短信箱里有一条裴曲发来的消息:“姐姐,我觉得自己真是你的包袱。如果爸爸妈妈没有生我就好了。”——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连个道歉都没有,还在自怨自艾。他知道她有多心寒吗?自己真是太娇惯他了!她生气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继续练琴。
  但又拉了几下,她的弓子停在了弦上面。维持着这个动作七八秒过后,她猛地把琴扔在了沙发上,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在睡衣上,换了鞋就冲下楼去,打车直奔旧居。
  一切都和她预感的完全一样。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裴曲。他头发湿透,像是颈骨被拆了一样垂下脑袋。他半睁着眼睛,像是毒瘾发作,又像是垂死前夕。客厅里一片狼藉,浴室里的水被带到了客厅,电视机柜下面的医药箱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快要喝完的矿泉水,身侧的沙发上摆着堆积如山的药盒和胶囊盒——全部都是空的。
  
☆、第十四乐章I
  没有什么痛苦能与亲人逝去之痛相比。
  *********
  裴曲沉重得就像一具尸体。拨打了急救电话后,裴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他抱起来,最后还是连拖带拉地把他拖到洗手间里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脸:“你给我吐出来!都吐出来!”这一刻,她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扯着嗓子喊道:“裴曲,你不准睡着,听到没有?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张开嘴巴!快点吐!”
  裴曲睁开失去灵气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她,好像连张嘴的力气也没了。她强行掰开他的嘴,把手伸到喉咙里去掏,他也只是呆呆地张开嘴,像全身神经都坏死一样,软趴趴地伏在洗漱台上,没有一点反应。又过一段时间,急救人员赶到现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裴曲搬到了担架上,抬下楼塞进救护车里。裴诗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在鬼泣般的鸣笛中朝医院赶去。看见裴曲枯萎的脸庞,救护人员一直叹息说这男孩怎么年纪轻轻就想寻死,她却只能抱着他的头哭骂。
  裴曲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姐……”他嘴唇干裂,声音像是从遥远地方飘来的一般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过……”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医院。医生看过裴诗递过去的药盒,把它们一个个丢在垃圾桶里,恼怒地说道:“氟哌酸,黄链霉素,安泰乐,头孢,山莨菪碱,阿斯咪唑……看啊,他这都吃的是什么东西,全都吃了?现在就送去洗胃。”
  “不,我不去。”裴曲往后缩了一下。
  “不行,必须洗,这由不得你。”
  最后,裴诗被拦在了抢救室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他们把裴曲推到病床上。医生把长达一米的橡胶管子插入他的喉咙里,不顾他眼中的痛苦,不耐烦地拍他的肩,让他把管子像吃面条一样全部吞下去。随着管子一截截消失在他口中,他苍白的脸一下充了血,好像随时都会呕吐出来。裴诗捂着嘴,几乎不忍再看下去。他们按下仪器,往他的胃里充水。随后,彩色药丸顺着管子和胃酸一起冲入橡胶管子:大小不一的、消化到一半的、没有消化的……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血管里的细胞一样顺着管子流出来。他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猪肝色,不断发出呕吐的声音。即便在门外,她也能听见他痛苦的声音。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这样弟弟就会不会那么难受了。但是,除了一直流泪,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等抢救室的门被推开,护士们把裴曲往病房送的时候,裴诗原本想要立即跟过去,医生却把裴诗叫住了:“你这个弟弟的问题可不只是吸毒和自杀。”
  “什么意思?”
  “刚才在里面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老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洗胃结束了以后还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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