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在男厕所门口

    这世上有一种知书达理是骨子里的,还有一种知书达理是被环境逼的。
    叶小倩的母亲薛禾薛教授,原来也是知书达理的一个人。可惜再好的教养也没扛住心惊胆战的这几年，她老人家最近越发的心直口快了。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了愣,倒是她边上的老年版七仙女之末、叶小倩的七姨打了个圆场：“这位是谢卿吧？我女儿可喜欢你了，今天她要是在这儿，可要高兴得晕过去。”说完拽了拽一边看人渣似的看谢卿的薛禾,“三姐，小谢大老远来,咱别都杵在这，快让人家坐啊。”
    一边的谢卿忙摆手：“不用,各位姨妈你们忙,我陪小倩站一会。”
    叶小倩她七姨一抹客气的笑还没挂稳当了，就听她那杀伤力极强的三姐又朝谢卿开了一枪：“别乱叫，这儿没有你姨妈。”
    她们说话的这会，叶小倩的其他几位仙女姨妈都趁机打量谢卿。谢卿成名十年，这个年龄段的妇女，鲜有没在电视上看过他的。至于艳照，她们虽然不是人人都亲眼看过，但家家都是有孩子的，二十几的年轻人谁不上网，前阵子只要开个新闻网站啊论坛啊，满篇的都是这俩关键字，实在是想不知道都难。
    叶小倩的二姨是个挺壮实的妇女，最近安坂出名了，她自己脸上也跟着有光，出门看见熟的不熟的，对方都要一脸羡慕地拉着她扯一扯，攀个关系要个签名啥的。
    她前阵子才拿谢卿当反面教材教育过自己儿子，这才没几天，反面教材这块板子就和自己外甥女一起出场了。把叶小倩当亲闺女看的安坂他妈，心里和叶小倩她妈一个频率，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七个仙女中最矛盾的，还要算叶小倩她四姨。薛禾这位妹妹的女儿和叶小倩同年，也是挺出息的一个姑娘，可惜，这位姑娘她有个中国好表姐。
    这位表姐也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凡事都比她表妹好那么一点点：小时候两个小姑娘被带出去，被夸漂亮的准是叶小倩；两个姑娘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每一次考试，叶小倩都要高她表妹那么几分；就连后来找男友，李风离也甩了叶小倩表妹那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男友几条街。
    为这，她四姨没少数落自己女儿，连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博士男朋友都给否了，逼着自己女儿找了个暴发户的儿子。
    她这种病态的心理，一直到了叶小倩出事那年才得到缓解。一年之间，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三姐家那万能的女儿变成了又傻又蠢的胖子，三姐家的奔驰宝马车变成了自行车，原来每次都跟在外甥女身后的高富帅小男友也不见了。这个发现让她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尊佛似的面上带笑，和她三姐的关系也亲近多了。
    结果，这才没高兴几年，她舒坦的日子就被李风离的突然出现彻底毁了。当她女儿月月回家哭诉自己的富二代老公在外面沾花惹草到处留种、控诉她当年强行拆散自己和真心相爱的博士男友的时候，她发现叶小倩的前男友又出现了，不但气质越来越让人不敢直视，连身价也甩了自己女婿几十条街。
    叶小倩的四姨不淡定了，叶小倩的四姨每天晚上又从枕头底下拿出小人扎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扎，那让她眼睛疼的高富帅依旧每月出现在她视野里，她用完了一箱滴眼液。
    就在她被李风离折磨得了无生趣的时候，天上又下了一道雷，这道雷叫影帝谢卿。
    四姨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世上长得好看又出息的男人，都和中邪了似的往她三姐女儿身边凑，这不科学，这实在不科学！
    不过，比起无懈可击的李风离，谢卿还是挺合叶小倩她四姨的意的。
    叶小倩她妈一心都挂在手术上，没心情也没精力搭理谢卿，回头看了眼夹着电脑靠在墙边的中国好女婿李风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小李，过来和阿姨坐。”
    叶小倩自看到风离出现，就觉得今天怕是有一场硬仗。她看了眼手术室的方向，轻轻捏了捏仍处在众审视目光下的谢卿。
    叶小倩和她妈是真的分不出精力来说话。不是自己的老公在被抢救，她其他几个姨心情就没那么紧张。走廊里沉静了一会，她大姨和她二姨嘀咕了几句，走到谢卿面前，客气地把几个人都介绍了一遍，才突突突开始查户口本：小谢啊，你和小倩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啊？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之类之类。
    叶小倩本来就头疼，看见她几个姨妈一边看谢卿、一边拿眼瞄在她妈边上老老实实坐着的李风离，刚要开口替他回答，胳膊上一紧，被她四姨拉到一边。
    她四姨一副尽量压低声音的形容，可惜音量控制器还是坏了，那几句话正好飘进所有人耳朵里：“小倩呐，你没有‘照片’在他手上吧？他那些照片四姨可都看了，啊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哪，就贪一时快活，也不想想以后。要是桃桃（叶小倩表妹）做出这种事，你四姨可得打断她的腿。”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叶小倩冷了：“四姨，我们没……”
    话没说完，她妈已经站起来，指着她和谢卿厉声道：“出去，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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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被驱逐出境的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下面。叶小倩抱膝坐在台阶上，下巴搁在膝头，看了眼正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的谢卿，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妈原来不是这样的。这几年她压力太大了。”说罢喃喃道，“医生说我爸这个出血量，成活率不低，但是致残率也不低，留下后遗症的可能超过7o%......其实我爸原来一直很注意养生，每天吃一个苹果，高脂肪高胆固醇的东西都不碰，工作再忙也坚持晨练……要是我当年没抢救回来就那么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把家里拖累成这样了？”
    她最后那句话，让谢卿目光冷了冷，他弯腰抚开她额前的发丝，指腹在她眉心一遍遍地描摹，久久不舍得离开：“这世上真正爱你的，永远不会因为你不在了而活得更快乐。”说完他将她双手包住，“我妈认识很多著名的脑科大夫，等回去我就带你去见她。我们要对现代医学技术有信心。”
    叶小倩老实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问：“你的病，最近好像……没怎么犯？”
    一阵风吹起花坛中几层草叶，谢卿屈膝坐在她身边，低头在她耳边悄悄说：“偷偷告诉你，我从来就没病过。”
    叶小倩猛地转头，看见他桃花眼得意兮兮地眨了眨：“小时候家里变故太多，慢慢就学会装神经病了。我第二任继父是个人渣，有一次趁着我妈不在，想碰我姐。当然了，他没成功，因为我用家里清朝景泰蓝花瓶把他脑袋砸破了。”
    叶小倩哆嗦一下，听他继续说：“那时候我才十岁，他出院以后非要把我送到少管所去。我妈虽然不愿意，但那人有钱有势，根本拧不过他。我姐再怎么哭，对方也不同意。后来……后来我只好装成对那件事完全不记得，对他的态度也谄媚得不得了。那人还是不放心，找了精神科的医生来和我聊。”
    叶小倩没想到看着一副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公子样的谢卿，居然活得这么刺激过，她小声追问：“后来呢？你不会连医生都骗过去了吧？”
    谢卿低低一笑，弹了弹她鼻尖：“怎么可能？你也太看不起医生这个职业了。我当时一个十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那天我们俩被关在一个小屋里谈话，我一开场就实话实说了。我和对方说，如果我被送去少管所，我姐姐肯定要被那人渣欺负。那医生看我确实不像说谎，就对我继父说，我患有比较严重的人格分裂，偶尔会冲动，大部分时间不具有攻击性。这个情况如果他坚持送我去少管所，免不了遭到舆论谴责。我继父也是个有头面的人，这事就压下了。”
    他声音沉了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弹：“那家伙没几年就死了，他没别的孩子，我妈拿了他所有钱，也算没吃亏。只是我在他面前演了太久，等到他死了以后，我也没改回来。后来……也就懒得改了。”
    叶小倩“唔”了一声，只听他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了。现在这个你可还喜欢？如果哪天不喜欢了，我再换就是了。”
    叶小倩头埋在膝头，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转头，风离正夹着电脑站在三阶台阶之上看她，夜风吹得他手肘上的衬衫袖口猎猎。
    他看了看阶上的两人，淡淡说：“手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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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周，叶小倩和connie请了假，每天守在病房里。就好像医生说的，她父亲的命虽然救回来了，人却还是留下了点后遗症，比如说运动性失语和偏瘫。
    午后，叶小倩坐在病房里削苹果，看着她母亲动作熟练地替病床上的父亲翻身、擦脸，末了搬了椅子坐在床边，手放在被子上和男人絮絮说话。
    在她印象里，薛女士一直是个话很少的人，从前在家里也是惜言如金，经常是她爸说十句才能换来她一句半。
    结果现在她爸不能说话了，她妈却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得十分欢快。
    薛禾说着说着，一抬头，看见叶小倩拿着水果刀一动不动看着她，解释道：“医生说你爸听还是听得懂，就是表达上还不太顺畅。你别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要是换成你老公躺在这，你说不定比我还烦。”
    叶小倩赶忙解释：“没，我就是觉得要是精神病是您这样，爸爸可能恨不得您早点精神病。”
    薛女士的脸上这才露出一点久不见的笑容，她站起身来在叶小倩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熟练地削起来：“倩倩，妈这几年才发现，这世上挺多事，真没有后悔的余地。”
    叶小倩抬头看了看病床上费力朝她们母女俩看过来的亲爹，看到他努力抽了几下嘴角，到底没勾起来。只听她妈又说：“抛开照片的事不说，谢卿这个人是演艺圈里出来的……如果他因为照片事件一蹶不振了，他这辈子还能干什么？你养他？反之，如果这事他挺过去了，就算他自己不乱搞，你跟在一起免不了要被口水淹死。你忘了你出事以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了？你还想天天吃个饭都要被人跟踪？再者，演艺圈里的，有几个不乱来的？你才认识他多久？你认识小李快十二年了。”
    叶小倩攥紧了一手汗，薛女士是物理系的教授，她不应该尝试和薛女士辩论，但是这几句话和刀似的，割得她心里生疼。
    “倩倩，人年轻的时候都喜欢找个懂浪漫会说话的，等老了才知道，油嘴滑舌最靠不住。现在能对你甜言蜜语的，转身也能对别的女人说一样的话。你自己想想，什么样的人能等你六七年？去年你跑到s市的时候，小李还每个月过来，你爸的公司、住院那些事、上来讨债的，我一个人哪顾得过来？你那些姨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都是小李给跑的？倩倩，你听妈一句，这辈子遇上个男人对你这么好，几率比系际交叉跃迁还小。”
    叶小倩向后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淡淡说：“妈，你还记得我住院头一年吗？那时候我每天都问你，阿离哪去了，阿离怎么不来看我。”
    她眨了眨眼，看着天花板上白花花一片：“我等了他一年，每天满眼都是白，他都没来过。你觉得这个男人对我好？”
    薛禾把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装进碗里：“这你可就错怪小李了。当时你出事，到处都有媒体的人在找你，有一些甚至在医院外头蹲过，你爸的公司和我学校也有几波人去找过。当时你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说你绝对不能再受刺激。所以我和你爸给你转了院，工作那边也请了长假——不然你爸的公司不会那么就垮了。阿离那阵子找过我们好几次，我们怕他那边也有人盯着，只能和他说，你找了新男友，让他不要再和我们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