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

16 十四


“叫你不要冒雨行路吧你不听!不听就是这种下场……”乔然蹲在一旁的被狂风吹断的半截树下,拿着树枝在地上戳来在戳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个人影都没有,火也生不起来,又冷又饿!”
    没人听他抱怨,大家有的在扶正马车,有的人在捡跌落的货物,有的人在指挥马匹,侍卫们一边用稻草垫平泥泞的路,一边向前推陷入泥浆里的四轮大马车。
    昨天那场大雨下得真够狂野,吕梁城不知倒塌了多少平民百姓的草屋瓦顶。
    乔然不知道崔砚是怎么了,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非要一大早就走。
    经过昨夜那场滂沱大雨,还有那条路是能走的,就连官道都是这边一个泥坑那边一个水坑。
    小马车都难行,何况崔砚那辆巨型四轮马车,这不,连马车四角的鲤鱼型大红灯笼都被摇掉了。乔然更是被又震又晃得酸水直冒,反胃欲吐。
    真没想到啊,以前从不晕车,现在居然晕马车,说出去笑死人。
    “唉!”乔然心塞望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马车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想坐汽车,早死早超生,再这么出妖蛾子谁受得住啊!
    咕噜——
    肚子好饿啊!
    早上吃的东西早就吐光了。乔然揉着胃,心想哪怕来碗米汤都好啊。
    欸?!对了!我不是还有几包方便面吗?!红烧牛肉!老坛酸菜!鸡汁排骨!我来了!
    先烧开水。虽然没有打火机,但是小狼有带火绒呀!乔然屁颠屁颠跑去找小狼,“小狼小狼!”
    小狼跟其他人一样,几乎成了泥人,脸上都溅满了泥巴星子,她不耐烦地想挥开乔然,“二公子在前面。”
    崔砚披着一块花豹皮毛制成的裘袄,侧倾着身子坐在小虎替他搬出来放在稍微干净些地方的太师椅上,小虎还贴心地替他鞋子下面铺上干净的白布,生怕世间的“污秽”污了他家九天之上的“仙人”。
    乔然瞧见崔砚好像马上要看向这边,赶紧把头转回来,扯了一下小狼头发,“谁要找他,我是找你啊,把火绒给我”,乔然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快点啦。今天的中饭我自己负责。”
    “你负责?”小狼就像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惊诧,半信半疑地找出了火绒,“附近没有可燃的柴木,你拿什么烧?”
    乔然奸笑,还装出大义凛然的模样,“这个嘛,唉!只好牺牲小我,造福大众啦!”
    乔然从马车里扛出自己的行李箱,全身份量太重,他一脚深一脚更深地踩着泥浆走。环顾四周,稍微平坦且干净些的地方只有崔砚那里。
    乔然呼哧呼哧扛着箱子到崔砚那,靴子上全是泥巴,滴滴答答拖了一路,跟崔砚脚下的白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砚手指向内微曲衬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目光扫过脏兮兮的乔然,视若无睹地又转向推马车的侍卫们,比起乔然又要胡闹什么,显然赶紧把马车推出泥潭才是当务之急。
    崔砚不理乔然,乔然乐得自在,想干嘛就干嘛,他在外衣上擦了擦手,打开行李箱翻出一堆自己的现代装。
    “唉,衣服呀衣服,想当初买你们我也是花了不少money的,现在要把你们烧了只为煮碗面吃,可怜啊,我越活越堕落了……”
    铁制的火镰划在打火石上,飞溅的火星将火绒引燃,乔然鼓着腮帮子吹呀吹,没一会衣物就着了起来。
    “小虎!小虎!”乔然朝他们使劲招手,“把锅子拿来帮我架上!”
    小竹子和小虎抬着锅子过来了,小虎几下就架起了锅子,倒上羊皮水囊里储备的水。
    “王爷,您的衣服……”小竹子抽着鼻子心疼地说道,“烧了可再没有了。”
    “嗐,衣服没了就没了吧,反正在你们这我也不能穿。”乔然说着抱怨地剜了一眼崔砚。
    崔砚也看着乔然,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就只是看着乔然。
    乔然总觉得崔砚在笑,可是他没有,又觉得崔砚又皱眉头,可是他也没有。
    “你那么紧张?”崔砚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乔然撇嘴,皱了下鼻子,“这些聚酯纤维烧起来难闻,而且有毒,你走开些。”
    一听有毒,本来围着的几个人都散开了。
    崔砚不动,“你那么担心……我么?”
    “咳——”乔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拍着自己胸脯半天说不出下句来。
    崔砚从那把镶着珐琅的红木太师椅上起来,火堆烟雾缭绕,乔然眯着眼睛看着崔砚,本来拍着胸口的手缓了下来,最后停在自己心脏处,他的心跳得很快,“我突然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
    “为什么?”
    “你好看。”乔然被火熏得眼睛泛泪,“你真的很好看。”
    听到这个肤浅的答案,崔砚竟然笑了出来。
    乔然揉了揉眼睛,“对这个走到哪都是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没想到画风一转,就听到那人的声音钻入耳朵。
    “你不也喜欢吗?”崔砚走得更近,几乎快碰到乔然的鼻尖。
    乔然条件反射地想后退,却被崔砚强行圈住腰,反而被崔砚用力往前一带——
    一阵说不出道不明地沉默后,崔砚松开了僵硬的乔然,嘴角还带着戏虐地笑,“怎么不挣扎,喜欢我抱你?”
    换了平常,乔然早就暴走了,可是现在他冷眼盯着崔砚,缓缓地说道,“你没有任何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崔砚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一脚踢飞乔然也没有掀开乔然的天灵盖,他淡淡然地笑了笑,像三月里山上的桃花一点点舒展开花瓣,摇曳在略带寒意的清风里,他取下身上的豹子皮,丢进火中,皮毛瞬间卷曲焦黑,“你那点破衣烂布怎么够。”
    火一下子旺了起来,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咕噜咕噜冒起气泡,水蒸气腾腾升起。
    不陪你瞎演了,乔然暗自咬牙道,民以食为天,先煮方便面。
    崔砚看着乔然极少这么手脚麻利地做事,只见他撕开包装,倒进调料,放进面块,搅拌,起锅,装碗,摆筷,一气呵成。
    方便面的香味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小虎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乔然,希望乔然能分给自己一点。
    好想尝一口啊,小狼情不自禁地抚着自己的胃,以前乔然总会把零食分给他们吃。今天这种“零食”真是太香了,一定是最好吃的!
    崔砚是习武之人,修身炼性,几餐不吃毫无大碍,可闻着这股从未闻过的食物的异香,就算是崔砚,都觉得自己饿了。
    乔然犯愁该怎么分配,他先把鸡汁排骨味的方便面端给了崔砚。小虎屁颠屁颠要上去按规矩先试一口,崔砚用眼神制止了他。
    完了完了,现在这个家还有没有规矩了。小虎内心泪流。吃不到了好痛苦。
    锅子剩下的是大杂烩,混合了几种味道,乔然内心挣扎,一个小人在说我好饿,另一个人小人在说他们也很饿。
    “剩下的……大家分吧。”
    乔然呵呵笑着把位置让出来给大家。
    听到这话,大家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乔然。就连平日里冰冷如木头人的侍卫们都流露出了笑容。
    “你们不是自带了干粮吗?就是那种干巴巴的饼。”乔然做动作,指着那锅香气四溢的汤说道,“你们可以拿饼沾汤吃嘛。泡一泡,舔一舔,咬一咬……欸这话怎么那么熟悉,跟什么广告词似的?”
    乔然这个提议是一语惊醒一群饿中鬼,可怜的锅,如果它感觉的话一定感觉在被五马分尸……或者很多异物插.进来???
    小狼冲在前面,吃到了面,一脸酸爽,丝毫没想起一旁黑线的那个假王爷。
    “过来。”
    一听就知道是崔砚那个讨债鬼在叫他。乔然踢着脚下的泥巴,问崔砚干嘛。
    崔砚指了指鸡汁排骨面,还有一大半。
    “不好吃吗?”乔然不相信。
    “很好吃。”
    “那你?”
    “你还什么都没吃。”
    “……”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话说我怎么会被这个死变态感动啊!乔然端起面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把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没吃饱,好想哭。突然乔然又非常想家,心酸地抱着碗,眼泪说来就来。
    崔砚:“……”
    乔然那袖子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
    “别哭了。”崔砚把手按在乔然头上,顺着头发抚摸道,“不就是饿几顿吗,到了前面就管你饱。”
    乔然撂开崔砚的手,“太悲催了。我真的超想回家。”
    “事成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乔然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了,“你要是有那个本事,霍金都要拜你为师。”
    “霍金是谁?”
    “算了。”乔然无趣,唠叨道,“回不去,还要被你欺负……”
    “好些日子没动你,皮痒了?”
    乔然拿碗挡脸,“君子不动手小人不动口,你!闭嘴!一边去!”
    说完无动静,慢慢地放下碗,崔砚还真坐回到那把太师椅上去了。
    乔然又惊讶又忐忑,自己送上门去赔罪,“刚才逞一时之快,你别真生气啊。”
    “乔然,记得之前,有次我们在驿站用晚膳,你跟我说过,竖中指是喜欢的意思。”
    “呃……是是是!”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乔然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那你早就喜欢我,怎么不承认。”
    “……”乔然张嘴又闭上,闭嘴又张开,一会脸红后一会脸青,“我……我又不是受虐狂……你以为……我告诉你啊,你别把我当作肤浅的人啊!我可不为美色所动。”
    “是吗?”崔砚的冷焰般的目光把像钉子,把乔然死死钉在无形地架子上,侵略性地笑容如刀片般划向乔然,“可是那天晚上,你硬了。”
    轰地一下乔然感觉一个炸弹在自己体内炸开,仿佛都能看到自己血肉横飞。
    调戏够了,崔砚报了刚才乔然说自己没有任何值得喜欢的仇,心满意足地补刀,“你不喜欢就好。被你喜欢,有失我的身份。”
    “记住了,乔然,你可别喜欢我啊。”
    乔然爆发了,“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他这么吼一嗓子,后面刚刚吃得差不多的人都停顿了一下,马上有人小声地说道,“王爷喜欢二公子!”
    “都说了我绝对不会喜欢他!”乔然回头怒吼。
    众人一下子散去,该干嘛干嘛。
    “只有崔陵对你死心塌地,只有青鸦对你死性不改,我可没有鬼迷心窍!”乔然摘下假发就往崔砚身上砸,不知何时起,他有了生气就丢假发的奇怪习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这些搅基的人。我以前和徐唐,在电影里都演过!你们一个眼神我就看出来了。”
    “又是徐唐。”崔砚手指玩弄着乔然的假发,硬生生扯下一撮头发来。
    乔然后脖子一凉,感觉扯断的真是自己头发似的,莫名地觉得哪里疼。
    背后刀剑声起。
    “崔砚……我……”乔然蹙眉,软软地朝崔砚倒去。
    崔砚豁然起身揽住乔然的肩膀,手碰到一样东西,崔砚翻开乔然右后肩的血肉,乔然痛的呲牙咧嘴,“我靠……我……”
    “别说话,保留力气。”
    崔砚的话仿佛有安定人心地作用,他坚定的眼神让既疼痛又惧怕的乔然忘了慌乱,“是不是……是不是又有人来……来杀你……”
    崔砚无暇顾及那头厮杀的两方人马,不停叫着乔然名字,“不要睡!不许闭眼!乔然,没事的,只是暗器。”
    “这回……”乔然吃力地想说完最后一句话,“别……别再受伤了……”
    因为……剩余的药……我只想留给自己啊……
    乔然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痛得不省人事,违背了崔砚不许闭眼的命令。
    “鸣窗夜听芭蕉雨,一叶中藏万斛愁。”
    不远处传来雌雄莫辩地人声。
    崔砚后背几丈之远的枯藤老树上,迎风飘出白色的身影。
    “昨天那场连夜的雨,下得可真汹涌啊。”白色飘飘而下,一根暗红色的皮革软鞭,足足有十三节长,破风劈向崔砚。
    崔砚搂着昏迷的乔然,抽剑反身扣腕,银月上挑冲天格,前一霎长鞭如蛇缠住银月,后一霎银月顺势连拖带拽,将白衣人甩了出去。银月回旋,抽身长鞭,得了这个空隙,崔砚把乔然放在太师椅上,乔然软软地如地上的泥,血不停地从他后肩流下来,流在红木制的椅子上,红得发黑。
    白衣人已经站定,手中的长鞭在空中挥舞得噼啪作响,“暴雨无情,路不好走,崔二公子可有犯愁呢?”
    “陆白衣。”崔砚叫出白衣人的名字,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他左手曲肘,以肘弯一点点擦拭过银月的剑身。
    “杀人之前还温润如玉,你这张脸,骗了多少人啊。”陆白衣说着,话音落,长鞭到,镖尖雪亮,与暗红的镖身对比鲜明,如鲜血洒满白雪,红得妖异,白得心悸。
    崔砚只守不攻,身不离椅,以防御之势守护不堪一击的乔然。
    陆白衣越打越心急,自古鞭乃短兵器械,沉重而无刃,以力伤人。故持鞭者均需力大且勇。作战胜在一鼓作气,持鞭者难敌持久周旋,眼见无法速战速决,陆白衣最后一击,鞭身磕地,泥水飞溅。
    崔砚将太师椅往后一拖,避开陆白衣最后一击,他翻身弓步反劈,剑气暴涨,陆白衣连连后退,剑气无形无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处可躲,陆白衣以手护脸的那一刹那,手背如衣服一样被剑气割裂,陆白衣痛苦地发出扭曲地叫声,他放下手一看,手背上裂开横七竖八的血痕,如开片的瓷器,有疏有密,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曲有直,从手背直入手臂,往外渗着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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