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173章


皇帝喝着茶,忽然问:“你还有几日出宫?”尔绮恭谨有加道:“回禀万岁爷,后天就是奴婢出宫的日子。”皇帝嗯了一声,看了眼青橙,见她面有难过之色,便道:“你做事勤恳,待主子忠心,你走了,翊坤宫就如同少了左臂右膀。”
尔绮不知皇帝是何意思,屏声静立,默默听着圣言。皇帝接着道:“你与简玉衡之事,朕命人查了查,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朕猜也能猜出**分。”此话一出,尔绮惊得浑身颤栗,膝盖一软,便俯身跪下,叩首道:“全是奴婢一厢情愿,与简大人没有半点关系。万岁爷要罚,就罚奴婢罢,要杀要打,奴婢毫无怨言。”
皇帝把玩着茶盏,道:“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朕很凶狠吗?”稍稍一顿即道:“若你想嫁给简玉衡做福晋,就趁早死了心罢。就算青橙同意了,朕也不会同意。简玉衡的福晋必定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之嫡女,方不失青橙身份。”
尔绮脑中轰隆作响,唇齿打战,道:“奴婢...奴婢不敢妄求。”
青橙不想皇帝突然说起此遭,小声埋怨道:“我的身份是什么?犯不着让哥哥来相称,他若自己愿意,我绝不拦着。”皇帝横了她一眼,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撂,道:“该扶持的要扶持,该联姻的要联姻,后宫前朝,事事错综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再说了,儿女婚事,本就在父母,你舅舅舅妈能让简玉衡娶个庶女回府当福晋?”
皇帝此言,于情于理,青橙无以反驳。
这些人伦常纲,尔绮亦懂。她心底本就不安,被皇帝一戳破,更是无处遁形。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的将来,可她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青橙微微叹了口气,满眼怜悯的望向尔绮,道:“别跪着,先起来吧。”
尔绮应了“是”,正要起身。皇帝倏然道:“起身,朕话还说完呢。”唬得尔绮半屈的膝盖又连忙跪下,额头点地,静声听训。
皇帝慢里斯条道:“福晋做不成,但侧室还能将就。”尔绮诧异,抬头看着皇帝,半会才惊觉自己失仪,又连忙磕头。青橙也有了笑容,道:“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皇帝瞪了她一眼,意思是“朕一本正经训话呢,你别插嘴,多丢面子!”又朝尔绮道:“你先出宫,最多过完年,等明年开春,朕必要给简玉衡指婚,到时候,你便随新入门的福晋一起嫁过去,但有一条...”
尔绮几乎脱口要问“什么”,可圣驾面前不能失仪,到底咬紧牙没开口。
皇帝沉声道:“你嫁人后,须依旧回宫里伺候纯主子,每十天允你出宫两日。”如此恩典,在整个大清后宫里头,都是头一件。尔绮感恩戴德,滚了满脸眼泪,先前的种种不安,此时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无影无踪。
她很明白,有皇帝口谕,事儿就算是成了。
尔绮连连叩首点地,道:“奴婢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亦堆了笑容,道:“此事切不可张扬,免得旁人还为着芸黄一事嚼舌根。”尔绮哪有什么不懂的,哽咽道:“奴婢遵旨。”屋里只海安一人伺候,她早将外厅的宫人支开了,就算被人无意听见也无妨,自芸黄打死后,翊坤宫的宫人个个牙关紧闭,撬都撬不开。
待尔绮退下,青橙笑眼注视皇帝,道:“真难为你连尔绮都想到了。”
皇帝端了茶又喝了几口,道:“朕是怕翊坤宫再出一个芸黄!再说——你苦着个脸,百般舍不得,朕瞧着怎能忍心?”青橙起身,拉住皇帝的手,笑道:“我一直烦心尔绮与哥哥之事,总不知道如何才能处置。不想你,竟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可真厉害!”
她说的是实心话,没有半点谄媚奉承。
皇帝听惯了“皇上圣明”“皇上英明”诸类,忽听青橙赞了句“厉害”,很觉受用,笑道:“这算什么...更厉害之事你没见过呢。平定准噶尔、回部,打金川诸部落,叫天下百姓臣服那才叫厉害。这点子儿女情长之事,实在...实在...”一时找不到合适之词语形容,顿了半会才道:“实在不足挂齿。”
青橙捧住他的脸,俯身道:“我知道你是圣君!”又笑:“尔绮的事解决了,去了我心中一块大石。看我心情好,亲自下厨给你做水煮白菜可好?”
皇帝捏着她的手指,道:“算了罢,天气太冷了,朕不想你下水。”又一笑,道:“朕命绣房做了几套汉服,呆会叫他们送过来,咱们两个试试。”青橙怔了怔,在后宫里头穿汉服,传言出去,会叫人闲话。
她问:“怎么想起穿汉服?”
皇帝不着声色道:“大臣们总拿你是汉女说事,朕听了十几年,也烦了。一味提你的位分,提拔你家里人,不如光明正大的挑白你是汉女之事。朕要让他们知道,不管纯妃是汉是满,在朕心里,都不会相差毫厘。”青橙动容,黑眸含着泪花,与他十指缠绕,道:“有你这份心意,苏青橙一辈子心满意足。”
眼一眨,两行泪水如珍珠似的滚落。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她站着立在他面前。光线晦暗,将他埋在她的阴影里。皇帝举手拂过她的泪,温声道:“哭什么?朕可不喜欢你哭。“
青橙道:“我并不是难过才哭,而是太高兴了。”
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别哭了,给朕再去冲一碗红枣姜茶来,朕喝着不错。”青橙抹了泪,又笑开了花,道:“我再给你加两粒龙眼肉补气。”皇帝点点头,道:“甚好。”
晚上永璋从南书房回宫给青橙请安,见皇帝也在,屋中气氛如常,放了一颗心,连皇帝问起功课亦觉不算什么大事。翌日与大阿哥说起此事,笑道:“是我白操心了。”大阿哥道:“帝王权术,你我还差得远呢。”永璋小孩子气道:“差得远就差得远,往后我只想做个富贵王爷,什么江山什么权术,就交给大哥好好研习了。”
他半是说笑半是认真,说得大阿哥心里一动。
尔绮出宫这一日,青橙预备了二百两银子和两套绢花首饰。明明知道她还会回宫,此时亦是不舍。青橙直送到西华门口,仔仔细细的叮嘱了数句,尔绮磕了头,方走。简玉衡请了一天假,守在宫门外,见尔绮出来,如坠梦中似的,竟不知开口说什么。半响才命小厮接过太监手里的行李,装上马车,送尔绮回他在京城安排的住处。
出宫第一夜,两人就宿在了一处。
房子是简玉衡新购的,小小的四合院,家俬用品一应俱全,还雇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和一个厨子打点诸事。天井里种了两棵十年桂花树,亭亭如盖,芳香四溢。两人开窗坐在藤椅里,用一张羊毛毯子将两人裹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只是闻着桂花香,看天际明月坠落。待夜深了,简玉衡酒劲涌上心头,才抱尔绮入榻,取了蚊帐,承合欢之礼。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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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册立娴妃为后
入了冬,日夜寒风呼啸。宫人们不当差时,都躲在茶房烤火,论起闲话,亦是七嘴八舌,将鬼神之说传得沸沸扬扬。绣房里烧了一盆子黑炭,围着四个绣女。
小柔儿踮脚坐在火盆旁,筒手窝胸,道:“我昨儿早上冒着冬雨往长春宫给长公主送冬袄夹衣,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穿绿衣袍子的宫女倾身往炭火上搓了搓手,道:“我是不敢去的,里头宫人穿麻戴孝,实在渗人…”
旁边有灰衣小丫头急不可耐,道:“别插嘴,让小柔儿说。”又拱了拱小柔儿手臂,饶有意味问:“都瞧见什么了?说来听听。”
小柔儿故弄玄虚,嗓门低低道:“我看见长公主在大殿里跳舞…”绿衣宫女插嘴道:“那有什么奇怪,长公主小时候就很喜欢跳舞…”话没说完,被所有人齐齐一瞪。小柔儿继续道:“大殿里黑漆漆的,也不点灯,长公主穿着一身白衣,发髻也没绾,披头散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还以为见鬼了,可不把我吓死。”说着,一副余恐未消的模样。
绿衣宫女惋惜道:“长公主也是苦命的,皇后在时,多么娇贵恩宠,如今却…”又叹了口气,道:“听说万岁爷不去长春宫,内务府时常克扣长公主例份,娴主子也不管。”小柔儿道:“娴主子怕是巴不得吧…”语气越发微不可闻,道:“我听人说,大行皇后随扈东巡时,发了疯癫病,才掉进河里淹死的。当时在场之人,只有娴主子…”
灰衣小丫头道:“这样大的事,可别胡说!小心上头知道,绞了舌根。”
四人忙嘘声,又说起针线绢花,自是长长的话。
后宫争夺,大多宫人并未牵扯其中,但夜长梦多,纸总裹不过火,时日长了,那些有的没的,便如冬日的第一场雪粒子,随风而散,愈积愈深。
下着细雨绵绵,王进保累得满身大汗,在内务府与翊坤宫间跑来跑去。前头青橙命内务府往庭院里架了木马、秋千和跷跷板,皎儿贪新鲜,哭着闹着要玩。皇帝怕她在风里着寒,遂命内务府立刻搭上木棚子,再往四周围上厚锻挡风。
皇帝站在廊下盯着呢,王进保敢不亲自出马?
可把内务府的太监苦坏了,在雨里做事也就罢了,时时刻刻呆在皇帝的目光下,越发连歇口气都不敢。王进保爬梯子扶杆子,不求功劳,但求在皇帝跟前留个勤恳印象。他当了十几年的主管太监,平素也是被人捧着抬着,万事不劳动手指,今儿算把老腰都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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