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第二部(69)


那文擎起酒盅,眼泪掉下来了。文他娘说:“老大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这酒还没喝,泪珠子怎么就掉下来了?”那文说:“娘,这堂屋的大炕,就是比我们小炕热,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就赶上我们王爷府里殿堂了,端起酒盅,我就想喊……”玉书笑着问:“想喊什么?”那文说:“想喊——左右丫头,单弦伺候,上下仆人,洗耳静听,且看我酒到酣处,文房四宝来,我挥诗一首,与月同醉,怎一个好字了得……”众人大笑。那文说:“娘,我敬你一杯,这日子我想了多少回了……”
    女人们的笑声传来。朱开山和传文、传杰坐在传文房炕上。传文说:“爹,你今天是怎么了?领我们到镇上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喝酒听戏吗?”朱开山说:“我那是和你娘说着玩的,我哪舍得花那个钱哪。”传杰说:“爹,我饿得实在不行了,你闻闻,那屋又是肉又是酒多香啊,咱上那屋吃饭去吧,走吧,爹。”朱开山说:“不能去!咱一进屋就叫她们笑话了,爷们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挺着吧,我倒想知道知道,她们成天在一个院里,怎么还要背着咱们说一些悄悄话……”朱开山说着笑了。传文说:“爹,这可不像你做的事。”朱开山说:“赶上一个丰收年,日子过好了,就生出些闲情稚气来,我多少年没这么高兴了,不过现在就是肚子饿了点儿,传文,你屋里没什么吃的?”传文说:“今天也没做饭,没什么吃的。”朱开山说:“我估摸着,她们多少能给咱们留点儿残羹剩饭。”朱开山刚说完,只听文他娘的声音传过来:“你爹算个什么东西!”爷仨都一愣。
    文他娘刚放下酒盅,有些许醉意,抹了把嘴说:“我说给你们听听,你别看他现在成天背着手,板着个脸,像个门神似的,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当年我也是花啊朵的,十里八村的也有点儿名声。你爹呢,鬼着呢,看好了我,就是不开口,天天帮我种地,天不亮就来了,天摸黑才回去,没有一句话,还自己带着干粮和水罐,秀儿,比你追传武的时候可痴了……”秀儿笑了笑。
    文他娘说:“待会儿再说你的事,咱先开个场,说点儿高兴的事。”院里传来朱开山的咳嗽声。那文小声地说:“娘,我爹他们回来了,你就别说了。”文他娘又喝了一盅酒说:“他回来就回来吧,我告诉你们,我今天是真高兴,院里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过,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敞亮过,刚才说到哪儿了?”朱开山又是一阵大声咳嗽。
    文他娘又喝了一盅,冲外面喊说:“听动静上火了吧?不要紧,厢房里有香油,你冲口香油水喝吧。”说着,冲媳妇们一笑道:“他朝我发威呢,抹不开面子了,我偏要说。刚才说到,他天天帮我种地,那地种得可好哇,那天犁地,他一个人套了三股绳当牛使,那犁比牛拉得快,我擎不住了,就说,你歇歇吧,绳套都要拉断了,你赶上头牛了,他闷了一句:我就是牛!说着还来劲了,嘿,蹦的一声,到底把绳套拉断了,一头拱进粪堆里……”院子里朱开山的笑声传来。屋子里也大笑起来。
    文他娘止了笑说:“不说了,再说你爹就真生气了,什么事都得有个尺度,一把不准就偏了。我说秀儿,娘这些话,一个是今天高兴,二呢,也是对你说的。其实,娘一直想跟你说,可见了你,又开不了这个口,憋了我好长时间了。两个人要不是这个意思,过得就没有劲了,等也是白等。秀儿,听娘一句话吧,别等传武了,他回不来了,娘看着你这个样心疼啊。你还年轻,再寻个人家吧,没疼没爱不成夫妻,打打闹闹那也是日子的作料,可你俩什么都没有哇……”众人望着秀儿。
    秀儿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端起酒盅说:“娘,嫂子,玉书,谢谢你们。你们把我叫来,没忘了我,咱还是一家人哪,我挺高兴的。难得娘也这么高兴,咱不说我的事了,说高兴的事,赶上这么个丰收年,不容易啊,我敬你们一杯!”秀儿一饮而尽。那文说:“秀儿说得好,咱今天只管喝酒,说话,来,我把弦子也带来了,我给你们唱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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