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第133章


此刻的慈禧太后正一心对付剿灭维新党带来的诸多后遗症,尤其是这些日子废帝立储的谣言甚嚣尘上,各国驻华使节纷纷询问,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惹得太后一肚子无名火。听了荣禄等人一边倒的奏报,太后越发不耐烦,当下就批复交部议处。“交部”自然是交到刑部去,刑部又正好是荣禄管着,连逢春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几天后,刑部派了个孙侍郎亲自来开封府查案,李郭氏苦熬几年,还真就盼到了报仇雪恨之日,可谓败也贪官,成也贪官!
连逢春一来是猝不及防,二来是心存侥幸,竟昏了头私下给孙侍郎送去二十万两银子。孙侍郎离京之日,荣禄等人都有过暗示,此案的利害关系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哪里敢接这笔银子?当下扣了银票,请示了裕长,派人立即抄了连逢春的家。这一抄可不当紧,居然抄出了百万两银子的家产。于是裕长那个师爷又是一宿不睡,洋洋洒洒写了一道裕长、孙侍郎和曹利成的联名折子,弹劾连逢春受贿卖官,罪该问斩。连逢春到了这个时候哪儿还记得有个叫卢豫江的维新党?只顾得上下周旋以保住自己的性命。连家的活动多少有了效果,不日朝廷旨意下来,连鸿举逼死人命证据确凿,押入刑部大牢,来年秋后问斩;连逢春贬为庶民流放宁古塔,永不录用;连家抄来的银子全数充入国库。虽然连家一蹶不振,但总算也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连逢春获罪流放之后,卢豫江的事自然如同水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人提及了。董克良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把全权操办此事的詹千秋叫来好生臭骂了一顿。但连家已败,大势已去,送出去的三十万两银子也入了国库,朝廷没株连行贿的人已是开恩了,眼下就是把詹千秋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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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风波对神垕镇的影响倒是微乎其微,镇上的人哪里会知道因为卢豫江那一两句少年豪迈之语,竟给卢家、董家和河南官场惹来这么场轩然大波?但因为这次事件,卢家和董家都花了大笔银子,元气为之一伤,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力再有大的作为。再加上年底将至,卢家老号和董家老窑又到了一年合账的重要日子,卢豫海和董克良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神垕主持大局。
合账完毕就是春节了,可无论是董家还是卢家,都高兴不起来。拿卢家老号来说,光绪二十三年合账,每股红利是一千五百两,而光绪二十四年,每股的红利骤然跌至八百两,顶一厘身股的掌窑小相公不过是得了八十两的红利,加上每月三两银子的薪水,一年到头也不过百十两银子的收入。卢家如此,董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神垕镇其他各大窑场更是生意惨淡。卢豫海和董克良心里都清楚,这场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从五月份一直打到了年底,两人都把精力投在了跟官场的交往上,几十万两银子砸进去了,生意大受拖累。加之这一年全国因为变法动荡不安,各地分号只是勉强能维持,好在卢家有烟号、连号,董家有津号的出口生意,比起其他窑场日子还算好过些。
新年一过,两位大东家谁都没敢离开神垕,继续坐镇大本营指挥各地分号,企盼着时来运转。可能真是国运不济,大清命数已尽,这些年大乱一个接一个。一进了光绪二十五年,从山东崛起的义和团势力风起云涌,保大清、杀洋人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连累了卢家烟号的不少生意。在新任山东巡抚、河南老乡袁世凯全力剿杀之下,义和团难以在山东立足,一窝蜂似的全拥到了河南、山西和直隶。就连神垕这么个不问世事的地方,也有人开神坛、做法事、请神仙,弄得人心惶惶。而此刻,朝廷跟洋人的矛盾愈演愈烈。国事动荡至此,商贾自然处处受阻。卢家老号每次由神垕大本营往烟号、连号发货,都是田老大领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弟兄沿途护送,即便如此也少不了跟河南各地的义和团民有些摩擦。而朝廷已经明确认定义和团是“义民”,官府不得干涉,就是曹利成也无法公开保护。面对凋敝的生意,卢豫海和董克良整整一年都泡在神垕,寸步不敢离开。到了光绪二十五年年底合账,比上年的生意还要惨淡,卢家老号每股分红只有七百两,上下一片哀怨之声。卢豫海与苗象天、杨伯安和总号老相公房众人商议再三,决定把东家分得的红利拿出一半来补贴给相公和伙计,这才把每股的红利提升到了一千两。分红的时候,相公伙计们得知了内情,无不是唏嘘流泪,感谢大东家体恤之恩。
说话间已经是光绪庚子年了。正月初八点火仪式上,卢豫海和董克良联手点燃了头把火,领着全镇各大窑场的大东家们祈祷上苍赐下来个好年景,保佑大清国泰民安,保佑各家生意兴隆。好像老天故意跟大清过不去,道光二十年是庚子年,那年英国人为了倾销鸦片跟大清开战,结局是割地赔款。光绪二十六年又是个庚子年,这次不但是英国,八国联军齐刷刷打到了北京城里,太后和皇帝仓皇逃到了西安。到了这年年底,各大窑场基本上都是无账可合了,只有卢家和董家因为江南三督李鸿章、张之洞和刘坤一的“东南互保”,好歹保住了几个出海分号的生意,勉强维持住了局面,窑饷还能足额发下来,红利算是彻底成了泡影。光绪二十七年,《辛丑条约》已订,太后和皇上从西安行在起驾回銮北京,动荡了两年的局势终于有所缓和。两宫回銮之际钦点了陕、豫、直隶各地的接驾路线,特意点出要在河南巩县康百万庄园里留宿一晚。八月十五一过,康家掌门人康鸿猷的信就到了神垕,约卢豫海和董克良到巩县康店商议要事。康鸿猷自咸丰年间执掌康家,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在豫省商帮始终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卢豫海和董克良在康鸿猷面前都是小辈,接到书信后不敢怠慢,前后脚来到了康店。
康家自明朝发家以来,近四百年长盛不衰,十几代人把康店老家经营得花团锦簇,偌大个康百万庄园“靠山建窑洞,临街建楼房,滨河设码头,据险垒寨墙”,主宅、作坊、栈房、南大院、祠堂等十处大院各成一系却又浑然一体,堪称奇$ ^书*~网!&*$收*集.整@理地主庄园的典范。卢豫海一人一骑过了巩县县城,进了康店就有康府大管家老叶迎候,一接接进了百万庄园。庄口挂着一个牌匾,上写“百万庄园”四个金字,仔细一看那落款,居然是道光皇帝手书。卢豫海瞩目良久,叹道:“以一介商人之身,上动天听而安享富贵,富甲华夏而家运绵长,那沈万三、胡雪岩之辈,骤得富贵即悬踵而亡,昙花一现而已,又何足道哉!”老叶微微一笑,道:“卢大东家,这是老汉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感慨了,真是颇有意思啊。”
卢豫海笑道:“那头一个这么说的,怕是董克良大东家吧?这次老太爷请客,豫商里都来了谁?”
“只有您和董大东家,此外再无他人了。眼下老太爷和董大东家就在内书房等着您呢!”
豫商中巨子大贾何止几十号人,康鸿猷只请了他们两个!卢豫海心中一动,快步走进了庄园。老叶在一旁引路,赔笑道:“卢大东家,这里不比旁处,若是没老汉指引,怕是大东家也要迷路的。”卢豫海一边走,一边听老叶道:“大东家身处的是主宅区,分为南院和北院,南院有电报局,那是老太爷为了生意方便,特意从洛阳城里扯过来的电线。如今咱们是在北院里。北院又分五处,分别是花楼重辉、秀芝亭、克慎厥猷、知所止和芝兰茂五个院子,用的也都是寻常的障景、衬景之法,让大东家见笑了。”卢豫海听他说得谦虚,但言词之间不免带着大户人家的优越感,便微笑道:“岂敢见笑!豫海已经辨不得东西南北了!”老叶哈哈一笑,道:“大东家果然谦逊!董大东家来时也是赞不绝口。”两人说话间已站在知所止院大门前,两个家丁守在门口。老叶拱手道:“卢大东家,老太爷有令,今天只准您和董大东家进去,老汉也没这个面子伺候了。他们就在‘清风满楼’阁里,您一眼就瞅见了。请吧。”卢豫海定了定神,冲他还了礼,迈步走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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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盯着他的背影,摇头感叹不已。旁边一个家丁道:“老叶叔,今天这俩人看着也就是四十岁的模样,老太爷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河南巡抚来,也不至于别人都不见啊。”老叶一瞪眼,道:“如今豫商里除了老太爷,就指望这两个后生了,你懂什么?好好看门就是!”家丁龇牙一乐,再不敢多说话。老叶也没远去,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卢豫海叩门进去的时候,康鸿猷和董克良正把玩着一幅字画。康鸿猷见卢豫海进来,笑道:“好好好,神垕两个大东家都到了,老汉这面子看来还是蛮大的嘛。”
康鸿猷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一把银髯飘洒胸前,脸上皱纹如年轮般交错纵横,两只眼睛却仍是年轻人般精光毕现。卢豫海忙给他行了礼。康鸿猷收起字画,递给董克良道:“这是老汉当年在京城琉璃厂买的《欲借风霜二诗帖》,跟令尊董老爷子的《雪江归棹图》都是宋徽宗的真迹。你出生那天我去道喜,令尊和我约定轮流赏玩。唉,人世无常啊!如今董老太爷也不在了,这个玩意儿你就拿回去吧。”董克良深知这字画贵重,哪里敢就这么拿走,便再三推辞。康鸿猷拗不过他,只得道:“你且带走吧,回头让人把《雪江归棹图》给我送来,算是续了前约,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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