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过招

第65章


可……
“一开始他们就是按这个设计的,包括刘志坚的护照身份证等,都是跟骆建新一起办的,目的地也跟骆一样,当初甚至想让他跟骆一起外逃。又怕目标太大,逃不出去,最后才让骆先走,让刘再撑撑。”茹娟就像布局者,更像事件的导演,讲得头头是道。朱天运听得也是津津有味,似乎被茹娟带到某个局中。
是的,局。官场上所有的手段还有阴谋都是用局来展开,局是一切,一切是局。布局或破局,便是官场最大的较量。
“刘志坚本来可以安全出去,他们也没想赶尽杀绝,可是铭森书记安排了审计。”
“审计?”
“是,是审计迫使他们铤而走险。”
“你怎么知道?”朱天运真是对茹娟刮目相看了,她简直就是一政治奇才,看问题的角度还有破解谜团的能力,远在那些庸官之上。
听见朱天云问,茹娟有点发急,红脸道:“书记您是在怀疑我吧,千万别,这些绝不是我凭空想像出的,有证据啊。您想想,刘志坚早不逃晚不逃,为什么要等到省里专家组的审计结果快要出来时才逃?答案只有一个,审计触到了雷区,查出重大罪证了。”
朱天运的脸一下白了!市里审计结果出来时,他曾找人了解过省里对住建厅的审计,当时是问审计厅一位官员,那位官员告诉他,很多事上面不让碰,不断有人打招呼下指令,但负责审计的专家组姚组长是个很有血性的女人,被人称为审计界的铁娘子,什么不让碰偏碰什么,哪怕天王老子打招呼她也不买帐。
“迟早会出大事的,要么姚组长走人,要么,建委整个班子翻船。”那位官员当时非常邪乎地跟朱天运说。刘志坚出逃后,朱天运再次找这位官员,当时他就猜想刘志坚仓惶出逃可能跟审计有关,遗憾的是,这位官员再也不接电话,极力回避他了。
官场上,有人一旦有意回避你,你就千万别再硬找,就跟有人如果硬粘你你千万要留神一样。官场上的往来是有很多信号的,每张脸都是风向表都是官场晴阴的探测器。人家主动回避,要么是有难言之隐,不便见你,要么你有问题,他不能再见。为官多年,朱天运从来不干强人所难之事。可是,那个悬疑一直在他心里。现在听茹娟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预感是正确的。
“车祸发生后,姚组长突然患病住院,审计组解散,所有的审计材料不翼而飞,专家组集体缄默。这一切,难道不能说明问题?”茹娟近乎在控诉了。朱天运长叹一声,他相信有人已把手伸到了各个触角,开始在四处灭火了。可是相信顶什么用呢,难道他有回天之术?
目前没有!
“吃饭!”他重重地冲茹娟和李强说了声,然后粗野地扒拉起饭菜来。
叫李铁的刑警也给朱天运带来了秘密,事关几千里之外的那场车祸。李铁说,刘志坚乘坐的是广州一家贸易公司的车,开车的是那么姓温的女演员的表哥,刘志坚当时的身份是广州永信恒泰贸易集团董事长,他的名字不叫刘志坚,持的是一张叫柳宏信的假身份证。温的身份是他助理兼私人秘书,也用了假身份证,名字是陈莺莺。车子快要驶上通往机场的高速路时,前面遭遇车祸,几名交警指挥着疏散交通。当时堵在路上的车子有几十辆,刘志坚可能是紧张,怕被盘查,让司机绕道而行。司机犹豫着不肯,这时间就有警察朝这辆车走来,温也怕了,厉声让她表哥走便道。那地方正好有一便道,约莫五公里长。车子七拐八拐,终于驶上便道,走了约莫五分钟,一辆大卡迎面驶过来,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大卡上面的货物落了下来,堵死了路。司机跳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慢条斯理不急不慌,后来竟坐路边抽烟去了。登机时间眼看要到,刘志坚心里发慌,忍不住跳下去跟司机理论几声,司机说有种你帮我把货物装上啊。刘志坚骂司机不讲理,司机说讲个嘛理,我没揍你就是很讲理了。无奈之下,刘志坚又让车子往后倒,想回到原来公路上去。温演员的表哥满脸不高兴,抱怨他们乱指挥,说这样的便道根本走不了车。正往后倒着,突听得一声巨响,从后面又驶来一辆大卡,毫不客气一头就顶到了小车上。小车被弹出老远,撞到前面那辆大卡上又弹回来,在路面上打了几个转,后面大卡趁势而上,以千钧之力辗压过去……
谈起现场的惨状,李铁连声唏嘘。朱天运脑子里冒出血肉横飞的场面,猛然间又想起一件事,去年某地查案,也是惊天大案,查到后来,有人坐不住了,要强行灭火,纪委一干人不屈压力,冒着风险继续查,结果某天,纪委副书记乘坐的车子被几辆车挡在路上,众目睽睽之下,重型压路机从上面轰然辗过,这样的惨案,最终告之公众的也是一起交通事故……
一阵巨大的压抑后,李铁又告诉朱天运另一件事,刘志坚跟他老婆是分开逃的,兴许他提前预感到什么,没让老婆跟他走同一条线。车祸发生后,刘志坚老婆神秘失踪,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李铁说,按他掌握的情况,刘的老婆并没落到那些人手里,肯定是躲了起来。
“马上找到她!”朱天运下意识地发起了指令。
一连几天,朱天运都打不起精神,并不是接二连三的变局吓住了他,也不是受到来自某方的压力或威胁,而是他自己给自己不给力。说来奇怪,海东发生如此超强地震,朱天运这边却很平静。一周里没人找过他,没人跟他通过电话,就连于洋这边,好像也突然沉默,不主动跟他联系了。有关骆建新一案,现在全变了味。按照郭仲旭要求,海州纪委开始拨乱反正,按照不扩大事态不波及无辜不制造混乱的三不原则,重新梳理案情。郭仲旭煞有介事地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专案小组先从缉拿骆建新入手,通过各方途径,积极将骆建新引渡回来。
这等于是给骆建新案重新定了调,先缉拿人,再调查。人不缉拿回来,所有调查工作全部停止。朱天运黯然发出一片苦笑,谁都不能说郭仲旭有错,他才是抓主要矛盾呢,到哪里他这话都挑不出毛病,而且会让人精神振奋。相比之下,赵铭森真就有些乱搞,放着外逃贪官不往回引渡,楞是在内部制造一系列矛盾,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赵铭森跟骆建新有什么勾当,故意贻误时机,让骆建新逍遥法外。而人家郭省长才是真正向贪官开刀,不让外逃贪官有藏身之地,不给贪官任何喘息的机会!
事实呢?但凡逃出去,能那么容易引渡回来?远华走私案赖昌星出去多少年了,到现在还在交涉。还有去年从海东逃走的移动总经理,以及失踪的汤永丽现在连藏身地点都没找到。人家这是玩另一种游戏啊,在遥遥无期的引渡中,让一切归于平静,再也掀不起恶浪,直到人们彻底淡忘!
什么是官场智慧,这才是。
这天刘大状突然闯了进来,气急败坏地说:“这活我不干了,干不了,书记你让我走人,现在我就申请退休。”
朱天运刚刚练完字,这段时间他突然又对书法产生的兴趣,将扔过去几年的笔重新提了起来。
“大状,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刘大状看也没看就道,顺手拿起纸杯,接了一杯水,咣里咣当灌了下去,手一抹嘴,又放起了炮:“一夜间乌云遮顶,啥都变样了,我受不了,你让我退休,我回老家种地去。”
朱天运搁下毛笔,洗了把手,笑呵呵问:“你老家有地啊,多少?”
“几十亩呢,够我种!”
“不错,不错啊,没想到你还给自己留了一手,不想上班了,回家还有地种。我就亏大发了,就算退了休,也只能打打牌写写字,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我也好想种块地啊。”朱天运叹道。
“那有什么,我让你十亩,足够种。”
“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
刘大状正想说不反悔,忽然意识到上了朱天运当,自己跑来说什么,怎么糊里糊涂说到种地上了?
“朱书记,你在逃避!”刘大状不满地说。
“逃避,我逃避什么?还是说种地,种地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说种地,我不上你的当,我是来告状的!”
“告什么状,你个大炮筒子,整天就知道告状。”朱天运仍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刘大状真是被他逗急了,再也不绕弯子,硬梗梗道:“他们把人都放走了,奶奶的,我这都瞎忙活了些什么?!”
“放走了?”朱天运脸色一暗,正经起来。
“是啊,全放走了,唐雪梅那娘们还扬言要告我,说我在调查期间对她性骚扰。我刘大炮会骚扰她?让她告吧,我看现在是越来越没希望了。”
刘大状一气发了不少牢骚,朱天运静静地听着,边听边端详刘大状。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了一件漂亮事,发现了刘大状这个人,将来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安排到更合适的位子上!刘大状终于把火泄完了,一屁股坐下,像斗败了的公牛,呼呼喘着粗气。朱天运拿起杯子,给刘大状接了水,递给他道:“发完心里好受些了吧?”
刘大状接过杯子,突然很老实地说:“朱书记,对不住啊,我心里堵,没地方泄火。眼下这局面,我能理解,能理解啊。可我就是管不住这燥脾气。”
朱天运眼里有了湿,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男人的无助,竟然就有了湿。怅然片刻,像是用很幽远的声音说:“大状,先请假去种段地吧,种地其实也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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