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半夜里的时候,杜宇彬醒过来了。
睁开眼,嘶哑着声音,就一脸伤痛担忧地问妻子柏美欣,“恩恩……还好吗?……”
他问话时,心跳的频率很异常,心电仪断断续续地尖声鸣叫。
柏美欣不敢刺激他,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尹静恩的受伤情况。
杜宇彬听了,脉搏的跳动才渐渐地恢复正常,“……”
重又缓缓地闭上双眸。
病房里,雪亮如同白昼一般的光般下,柏美欣看见,他冷冽的面容上显然清晰地掠过了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
想到他为了阻拦尹秘书与三弟的新婚蜜月之旅,竟不惜拉上那个女人一起去死,她心中犹是余悸未消:她不敢想像,若是他真的就这样撇下他们娘儿仨撒手而去……
一/夜的心事沉浮。
她几次从梦中惊醒,总是不放心地去查看chuang边的心电仪。
直至,看到屏幕里他规律而平缓的脉搏声……
直至,她指尖清晰地触到他鼻翼间温热的呼吸……
她才终于确认,他还活着。
还在她身边,真实地活着。
……
早上,主治医生梁晓声来巡查病房时,贺旭尧也过来了,看了医院记录的病历叙述,就建议他再去做一次腿骨CT。
柏美欣去缴了检查的费用之后,贺旭尧又亲自陪着她,一起推着杜宇彬前往CT室。
穿过一条长廊,就可以抵达CT室。
走廊的另一边尽头,却迎面走来了那天给杜宇彬作胃脏检查的宋医生。
柏美欣有些心虚地拧开脸,避免与他正面相交。
可是,宋医生显然认出了她。
看到她再次出现在医院,还以为她有什么未尽的事宜要向他咨询,竟主动地跟她提起了招呼,“杜太太,你好。你丈夫的身体怎么样了?”
柏美欣讪讪地谢过他的关心,又不顾贺旭尧的诧异目光,拉上他,推着杜宇彬匆匆往前走——
宋医生看见她面色憔悴的样子,又好意地道,“杜太太,其实,你也不用太伤心。像杜先生这样的胃癌晚期患者,就算手术达不到根治的效果,但是,坚持化疗的话,还是可以适当延长寿命的……”
柏美欣急得尖声阻止,“医生!!!”
因为杜宇彬车祸受伤的关系,身上、头上有多处被绷带包裹住的地方,导致宋医生没有认出来他的模样。
也所以才有那么一番状似安慰的话语。
可是,柏美欣是真的吓坏了!
她费尽心思地瞒着所有人,连在最亲爱的父母面前都没有泄露一丝口风,为的就是不想让丈夫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
现在,却因为医生这么一番自作多情的好意……
她惊恐地看到,原本躺在病chuang上闭着双目的丈夫,“嚯”地一下睁开了眼,转脸,看向她时,他漆深的瞳孔里竟然满满的,尽是猝不及防的重创与怔忡,“胃癌、晚期?!”
……
意外得知的真/相,让杜宇彬心死如灰。
不但顽固地拒绝了腿骨的CT放射检查,也拒绝在申请出国进行手术的签证文书上签名。
柏美欣哭着求了他好久,他却只是眸色阴翳地冷冷盯着她,“美欣,离婚吧!跟我离婚,你就不需要因为我产生任何负担……”
柏美欣愣住了:“……”
结婚这么久,他第一次对她说出的肺腑之言,竟然是这一句“离婚吧!”
不是因为要另结新欢才要跟她离婚,而是深怕拖累她,不想她跟在他身边受苦!
尽管,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地冷漠无情,但是,七年的婚姻,丈夫的每一个眼神,都逃不过她的眼晴!
她知道,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痛苦。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他此刻崩溃的心情有多么地极需发/泄!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替她着想,还会担心自己的病拖累她,柏美欣却不能不动容!
她不怕他的拖累,也不怕为他劳碌奔波,她只是害怕,他就这样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她和他们的欢欢、颜颜!
听到妻子失声哽咽地提起一双子女,杜宇彬棱角分明的坚毅轮廓上,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感与失落感:从妻子怀孕的时候,他就孤身一人去了国外留学,一去就是四年……
期间,为了节省求学费用,四年来,他连一次国也没有回过。
四年来,每一次妻子来信,都会随同寄来几张两个孩子的照片。
知道她把一双孩子照顾得很好,他的心里也是很安慰的。
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在国外的四年,他没有能参与一双孩子的成长历程,就连回到国内,他也鲜少有时间陪伴他们。
曾经有一天晚上,他经过浴室,听见女儿颜颜天真稚嫩的声音,“妈咪,为什么baba不喜欢我,是不是颜颜做错了什么事?”
他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浓浓的自责感……
隔天早上,作了一晚剧烈思想斗争的他,决心与孩子们亲近一番,可刚开口喊了一句,“欢欢”、“颜颜”,却见孩子身体怯怯地缩着直往柏美欣的怀里躲。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除了害怕他以外,对他这个父亲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不管柏美欣怎么劝说、鼓励,他们就是没办法放松地面对他。
是他的错。
一起生活了三年,孩子们的脑海里恐怕也就只有父亲的容貌,再没有更多的概念。
若不是有妻子七年来含辛茹苦的抚育,欢欢和颜颜不会生活得如此无忧无虑、天真活泼。
杜宇彬轻轻地握住了哭倒在chuang沿边上的妻子的手:比起一般的千金大小姐,妻子的手背虽然也是柔软白/皙,可是,手心里却明显地多了一些粗躁的纹路。那是每天起早顶着冰霜寒露劳作的结果。
他知道,自从一双孩子上幼稚园之后,妻子就一直坚持亲自接送,多年来,从来没有懈怠过一天。
柏夫人为此不止一次地在告诫她,“宇彬,其实我们美欣这些年来真的挺不容易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
杜宇彬明白,柏夫人说的,有大半的实情。
可是,所谓的爱情与幸福,他真的无法给她。
他的爱,他的心,早就在七年前,给了另一个刻骨铭心的女孩。
在他的世界里,“柏美欣”这个名字,从来就是一个野蛮而无耻的入侵者。
因为她,他错失了他心爱的女孩。
所以,七年来,他对她的怨与恨,从来没有减少过。
如果不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可能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直到这一刻,纷繁的往事悉数涌上心头,看着妻子哭着求他活下来,他才恍惚明白:在这场长年七年的爱情拉踞战里,受伤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看似赢了所有人的柏美欣,因为没有赢得他的心,过得并不比他好。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手心里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粗躁纹路,漆深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深沉的怜悯……
又或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第一次,他觉得,妻子其实真的很可怜。
也是第一次,他想真心诚恳地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美欣。离开我,你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
柏美欣没有想到,杜宇彬随后就差阿诚来给她送来了离婚协议书。
他已经签了字,又动员贺旭尧来劝她签字。
可她又怎么能签?
她明明感觉到,他心里其实对她也还是有着一丝夫妻情份的。
又怎么能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狠心无情地弃他而去?
然而,他竟以死相逼!
在几经协商不成之后,杜宇彬竟然化身冷厉的撒旦,拨下输液用的针头,用那尖锐的利器重重地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针头扎破了血管,鲜红的血液,顿时溅在雪/白的chuang单上……
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氤氲成鲜艳而腥腻的血海!
柏美欣深怕他再伤害自己,噙着泪,颤巍巍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向是个追求高效率的人。
很快,又着令阿诚办好了离婚手续。
亲手接过律师递过来的红本本,看着那红彤彤的“结婚证”三个字,被可悲地替换成那份令人无限唏嘘的“离婚证”,柏美欣一度泣不成声……
大姐柏美雪听闻他以死相逼自己跟他离婚的事后,怒气冲冲地闯进病房,高声怒骂他“白眼狼”、“不是东西”。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大小姐就可劲地骂吧!不然,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柏美雪以为他是拿离婚来寒碜他们柏家,气得要冲上去掀掉他的chuang架。
柏美欣死死地拦住了她,被她大骂“没出息”。
柏美欣心如刀割,抱着大姐痛哭失声,“姐,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我没出息,我也想争一口气给你看……可是,姐,他真的要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回不来了……姐,我可不可以不要出息?……我只要他留下来……留下来……”
他是真的走了!
连一眼留恋都没有,他冷声吩咐阿诚去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不管医生怎么劝阻,仍一意孤行。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嗅着依稀还残留在空气中的他独有的男/性气息,她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一心求死的绝望。
今天,他竟然连他最心爱的女人也没有提起过一次!
不是因为不再爱她,而是,他悲哀地意识到,他再也爱不起!
柏美欣蓦地推开身旁一直在轻拍着自己后背温言安抚的柏美雪,起身,匆匆奔出病房——
柏美雪被妹妹推得差点栽倒至chuang下,气得优雅的脸孔好一阵抽/搐,“柏美欣,你发什么疯?……”
爬起来,稳定住好身体,再抬头一看,哪里还有柏美欣的身影?
柏美欣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尹静恩的病房。
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她就已经用力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啪”地一声,重重跪在chuang前,“尹秘书,我知道,过去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很多我妈咪的气。我跟你道歉,你要怎么报复我都行,可是,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的话他会听,那么,除了尹秘书,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柏美欣知道,如果尹秘书肯回到他身边的话,丈夫一定还会燃起一丝生存的欲/望。
……
尹静恩给杜宇彬打了电话,被秘书台通知,机主已办理留言服务。
尹静恩给他留了言,让他听到留言之后速度与他联系,同时转达了柏美欣很担心他的心情。
挂断通话,她又打了阿诚的手机。
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
大概也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可是,除了打给阿诚,她也不知道还要到哪里去找他?
偏偏阿诚一直都不肯接电话。
柏美欣瞅着事情半天也没有一丁点儿进展,刚刚停下的泪水又纷涌如流,急得语无伦次,
“尹秘书,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因为我以前曾经为难过你,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帮我这个忙?……不对!尹秘书,你不能这样对宇彬……你只知道,七年前他跟你提出了分手,可你又知道吗?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你以为,他那么忍辱负重地留在柏家、留在柏氏,是为什么?他是为了你!他心里一直还在爱着你,为了你,他在家里什么苦、什么气都受了下来……你不可以这样忘恩负义地辜负他……”
尹静恩的脸白了又白,“……”
既难堪,又觉得愧对柏美欣。
她不知道,就连杜宇彬的妻子也对他一直以来的心思洞若明镜!
一旁的柏君曜却忍不住发作了,“二姐!”
柏美欣被他沉凝的俊脸和凛冽的神色震住,暂停了抽噎的哭声,“……”
柏君曜这才冷冷地反问道,“二姐,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静恩,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准她‘忘恩负义地辜负你老公’,难不成,她还应该为了他,跟你弟弟离婚,重新回到他身边吗?……”
柏美欣怔了怔:“……”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灰败的眸底竟然迸射/出一种死灰复燃的奇异光芒,“对!尹秘书,你快给他留言,就说你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
病房里,突然一记暴吼!
“柏美欣!!!”
柏君曜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他的二姐,他发誓,绝对不会让对方完整无缺地走出这间病房!
他突然上前,拽住柏美欣的臂膀,冷着脸,生气地往门外推去,“二姐,你还是另请高明救你老公吧!我没这么伟大,为了救姐夫一命,就把自个儿老婆送出去!”
身体被他使了点蛮力拖离chuang边,柏美欣却紧紧地攥住了chuang单的一角,“三弟,姐就求你这一回,救救他吧!如果他没了,二姐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她说着,竟是一下子坐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凄怆哀绝,悲天恸地。
令人心酸不已。
=
本章5000+。谢谢【15337108620】亲的鲜花,么么哒~。PS,今天大姨来访,肚子疼得厉害,少更了一千字。亲们多多包涵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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