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鹿绫

第8章


双手手腕一周青紫,身上一样有殴击伤痕,只不过是在两肩、两肋、小腹,小腹上痕迹尤重。
花一贯验过尸身,自行记录了,一面道:“心口锐器伤的长短同李姑娘一样。”
李无袖气恨道:“果然是同一人作为!”
花一贯顿了一顿,道:“是不是同一人,现下难以断定,但同样的短刀有两把或是更多,却是确凿无疑。”
李无袖道:“那……那又如何?”
花一贯将写好的验尸呈文折好了塞进袖里,道:“昨日我拿着那柄短刀问遍了全城的铁匠铺,一名老师傅认得是沧州精铁,锻造精良,一把刀少说也要八钱银子,临安城里没这种样式。两把刀一两六钱,不是轻易拿得出手的,只怕来者不善。”
李无袖思索道:“如此说来,那便是江洋大盗之类了?这可奇了,近日城里没什么出格的抢案,却有两起奸杀案。他们不抢钱财,偏偏来祸害临安的女人,这是什么道理?”
花一贯点头道:“正是如此。”一面微微叹一口气,道:“并非我不敬死者,只不过这两人姿色平庸,亡命之徒想来不缺黑心银子,为何不去青楼买笑?”
两人回了府衙,李无袖拿过那把短刀反复把玩琢磨,忽然想起一事,道:“既是江洋大盗作为,这把刀须得给张缉捕瞧瞧。”
花一贯拍桌道:“说得是!我疏忽了,咱们去找他。”
临安城共分左右四厢,这八厢各置一名缉捕使臣,主管捉拿盗贼之事。张缉捕张驷是右二厢的缉捕使臣,并不负责左一北厢泰和坊、天井坊之事,但他在临安府衙中任职数十年,资历极深,于诸般刀剑凶器更是熟稔,何样伤痕是何等凶器所为,往往一眼便知。
两人穿过小半个临安城,寻到正在右二厢带人巡街的张驷,互相寒暄毕了,便将那短刀拿给他看。张驷仔细看了几眼,道:“这刀不太像杀人越货的家什,若非女强盗用的,便是盗贼们作案失手时候拿来行凶。”
李无袖叹气道:“女强盗决不会奸杀女人。那我可真不懂了,强盗们犯下这些案子倒也勉强说得通,为何盗贼不偷钱财,反倒来干这个?”
花一贯皱眉不语,也点了点头。
张驷道:“这便是泰和坊那两桩案子的凶器么?果然奇怪。”
花一贯道:“张大人,据你看,这凶犯有什么图谋?”
张驷沉吟道:“不知死者是什么身份?”
李无袖道:“我叫人查得明白,那李家开着一家从食店,王家是卖豆花的,都是小门小户,世代在临安居住,已有几十年。这两家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所得也仅能糊口,哪有什么贵重之物给人觊觎?”
张驷道:“这……这倒叫人想不明白了,但下官愚见,这并非寻常的奸杀案。”
(六)
花一贯与张驷想在一处,认定这案子背后别有玄机,但究竟是什么玄机,却实在想不出。李家与王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布衣百姓,好好地怎会惹上这等凶徒?李无袖与左一北厢的缉捕使臣商议过,加派人手在泰和坊日夜巡视,却也没发现什么外来的可疑之人。
这般没头苍蝇似的忙乱了几日,不知不觉已是第十日了。李无袖前几日坐立不安,言谈举止都焦躁得很,此时反倒漫不在乎起来,向拿了纸笔正在写写画画的花□:“小花,咱们出去逛逛。”
花一贯眉头不开,苦笑道:“你倒有闲心。案子没半点头绪,我哪里有心思逛。”
李无袖嬉笑道:“你没听说书的故事里讲么,查案子的时候,若有什么疑难不解之处,只要在外闲逛一圈,便能想明白了。走吧走吧。”一面过来拉花一贯的手臂。
花一贯本不想去,拗不过李无袖执意相邀,只得随他出门去。
两人在外面乱走了两三个时辰,疑难不解之处却仍在脑子里,并没逛出什么结果,只得回府衙去。才进大门,便有差人上前道:“李大人,花大人,府尹大人传见。”
李无袖道:“知道了。”
花一贯奇道:“府尹大人要见我们做什么?”
李无袖叹一口气,道:“小花,你跟我来。”一面大步往府尹治事的东厅走去。花一贯茫然不解,心头浮起不妙之感,但府尹点了名要见他,却不能不去。
李无袖上得堂去,当即撩衣跪倒,道:“下官见过府尹大人。”
花一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郑重其事地行大礼,但上司既然跪了,他断无仍旧站着的道理,也便一同跪下,道:“花一贯见过府尹大人。”
马覃也不多言,沉声道:“打!”
四名差人应声上前,按倒花李二人,举起黑漆板子,重重打下去。
花一贯万万料不到竟是这般情形,挣扎叫道:“府尹大人,这却是为何?”
马覃怒道:“花一贯,当日案发之时,李无袖一力担保十日之内你二人能将凶犯缉拿归案,如今十日已到,非但没捉到人,反而又出一案,临安城内人心惶惶,你不该打么?!”一甩袍袖,离座而去。
花一贯这才明白事情原委,却分辩不得,只得咬牙苦忍。
五十杖打完,花一贯咬紧牙关爬起身来,疼得倒吸一口气,道:“李无袖!你、你……”
李无袖呲牙咧嘴地道:“小花,我、我对不起你,我也想不到这案子竟然如此难办。”
花一贯道:“若再有十日仍不能结案,那又如何?”
李无袖不敢看他,低头嗫嚅道:“又、又是五十杖……打死为止。”
花一贯长长叹一口气,道:“与其被这么打死,我不如抹脖子算了。”
李无袖苦笑道:“抹脖子不着急,先回去上药。”
花一贯本待答应,忽又摇了摇头,道:“今日是十五,我有事。”
李无袖叫道:“你还要去跪?要命不要?”
花一贯不答,抿紧了嘴唇,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钱琳宫不许他碍着自己做生意,花一贯便晚上过来。他挣扎走到灯心巷时候,孔方斋早已打烊,两扇木门紧紧闭着。花一贯悄无声息地门前跪下,举袖擦擦额上汗水。他刚受了刑杖,伤处没来得及料理,鲜血淌下去渗出衣裳来,微微地洇在青石板上,夜色浓重,却也看不分明。
花一贯跪了半个时辰,双腿便麻木起来,膝盖更是针扎一般疼痛。若是平时,倒也尽自受得住,但今日臀上杖伤火烧火燎地作痛,有时便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更是不住滴落。忽听店门一响,他抬头去看,便见一件外裳兜头盖脸丢了出来,随即听到钱琳宫的声音硬梆梆地道:“滚。”
花一贯望着那重又紧紧关上的门,低头一笑,将那衣裳捡起来裹在身上,仍是跪着不动。
天色将明,花一贯将那衣裳脱了下来,整整齐齐折好了放在店门前,艰难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青石板上留了一滩血迹,在昏昧的晨光里黯淡之极。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孔方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钱琳宫披着外衣出来开门,看到地上的衣裳,冷哼一声,弯腰捡了起来。一转头间看到地上的血迹,不由得微微怔住了。
那日花一贯回了府衙,请了郎中上过药,哪里也去不得,只好趴在床上养伤,看闲书看不进,想那案子却又想不明白。这么一日过去,忽有一名差人叩门进来,道:“花大人,今日有人来衙门找你。”
花一贯道:“是谁?”
那差人道:“他托小人传一句话,若花大人公事已毕,请到城西孔方斋去一趟。”
花一贯一颗心猛地一跳,道:“多谢!”当即翻身坐起,却忘了臀上有伤,顿时疼得直吸气。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一边小声叫痛一边匆匆穿衣穿鞋,大步往城西走去,伤处疼得厉害,也不知裂开没有。
临到孔方斋门前,花一贯反倒犹豫起来,他在门外立着,胡思乱想了足足半刻,方才忐忑不安地踏进店门来,跪下道:“师父,你……你找我?”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我找你。”
花一贯万万料不到还会有听到他应自己叫师父的一日,一颗心怦怦乱跳,抬起头来,却见钱琳宫神情冷淡,正将一根鸡毛掸子拿在手里。花一贯少时胡闹,被钱琳宫拿鸡毛掸子着实教训了一顿,便是后来大了,见到此物也不由得心里一跳。此时又见到钱琳宫拿着那鸡毛掸子,当真是心有余悸,他不知钱琳宫为何要责罚他,也不多言,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双手撑着地上。
随即便听得十分利落的“啪”的一声,臀上火烙般的一痛,花一贯只觉得全身一紧,头皮都麻了。这一下比前日挨的板子不知疼多少倍,他不由得打了个颤,眼泪几乎都要疼出来,当下咬了咬牙,手指抠住砖缝。便在此时,忽觉身后一凉,裤子竟然被钱琳宫扯了下来。花一贯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双手护住了屁股。
【‘文】钱琳宫冷淡淡地道:“你挨了刑杖?”
【‘人】花一贯呆呆地点了点头。
【‘书】钱琳宫道:“去将这份差事辞了。”
【‘屋】花一贯低下头去,慢慢摇了摇头,他正要开口,不想光溜溜的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记鸡毛掸子,这次当真是疼得掉下泪来,随即却被钱琳宫抱了起来。花一贯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觉得身在云里雾中,连痛也不觉得了,只盼时光就此停下,就这么被钱琳宫抱着。他呆怔怔地被钱琳宫放在床上,直到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这才回过神来。试探道:“师父,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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