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的罪人

第42章


他递给我一双塑料手套,很大。实际上,没必要,但斯特恩坚持如此。最好不要留下什么指纹印,又让莫尔托借机大做文章。
  我在吧台旁边站了一分钟。吧台就在厨房门口的墙边,我虽然已经看过警方拍下的现场照片,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站在那里,数着在上面一字排开的一排玻璃杯,就是在其中一只玻璃杯上找到了我的指纹。这里一共有十二只杯子,我为了确认,数了两遍。
  肯普走到我旁边,他悄悄说:“我们到底应该去哪里找?”
  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卡洛琳用来避孕的东西。
  “洗手间在那边。”我轻声说,“里面有个小柜子是放药和杂物的。”
  我跟他说我去查看卧室。我首先检查了她的衣柜,这里的一切都还留有她的气息。我看到了不少她曾经穿过的衣服,我又有些激动了,好像是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什么东西受到了猛烈的撞击。我不知道到底这是一种冲动,还是一种感觉。以前,当我站在这个门口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同样的心情。然后,我走到了她的五屉柜前面。
  她的床头柜精致而可爱,上面放着一部电话,但当我打开那个抽屉时,只看到她的长丝袜。我把丝袜拿开,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本,是一个浅棕色的牛皮小本。看来,警察忘了搜查这里,他们总是这样。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我翻到S开头的几页,什么都没有。然后我想到了R(在英文中,拉斯迪·萨比奇的名字中,拉斯迪是以R开头的,萨比奇是以S开头的,汤米·莫尔托的英文是以TM开头的,医生的英文单词是以D开头的,尼可·德拉·戈迪亚则分别是以N、D、G开头的。——译者注)开头的名字。我找到了我的名字。至少,我还是在她的电话本里的,而且办公室电话和家里的电话都在上面。我又翻看了一会儿,雷蒙德的名字也在上面。莫尔托的名字没有找到,但有一个缩写,TM,大概就是他了。我突然想到,我应该找找她医生的电话号码,那么应该是D开头的。我把她电话本上的名字都抄在纸上,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格勒登尼,我以为他不顾法官的命令,硬是要进来打探一番。我赶紧把号码本上的页数弄乱,不让他知道我在看什么,但是,当那个人影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是马蒂。他朝我招招手。我顺手翻到的一页是L开头的,最上面写的是“拉伦”,还列了他三个不同的号码。不错嘛,我想。这俩人在北区分局一起工作时,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其他人的号码也都在上面。然后,我又想了想。不对。我查看了N和D的部分,甚至是G开头的部分,没有尼可的名字。我把号码本重新塞回丝袜下面。
  马蒂靠在卧室门口。
  “感觉很奇怪吧?”
  “确实。”我忧伤地点点头。他告诉我,他会在外面等我。我想让他知道,他随时可以走,但这个孩子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我找到肯普,他正在客厅到处查看。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告诉我,“没有什么润滑剂,也没有什么子宫帽,连个盒子都没找到。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女人是不是都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巴巴拉倒是会把这些东西放在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里。”
  “好吧,化验室那边说找到了润滑剂,但公寓里到处又找不到。”肯普说,“那你告诉我,它是从哪儿来的。”
  “我猜,是我拿走的呗。”我说,“我把她的子宫帽取下来的时候,连着润滑剂一起都带走了。”在肯普和斯特恩面前,我总是忍不住这个习惯,尼可对我指控,我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说,肯普觉得这挺有趣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了一会儿,“也许是为了掩盖我拿走了子宫帽。”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这应该是一起强奸案。如果说是她是自愿发生关系的,那她到底有没有子宫帽,有什么区别呢?”
  “我猜,是我当时没有想清楚吧。如果我想清楚了,我肯定也不会把那只杯子忘在吧台上。”
  肯普笑了,他喜欢我这种自我解嘲的态度。
  “就这样吧。”他说,“没别的办法了,我想把波曼叫来。”他说,波曼就是那个私家侦探,“让他自己来搜搜,好到时候上庭作证,估计还要等他一个小时。如果格勒登尼知道他还要等我们这么久,估计会大发脾气。”
  我们四个人走到公寓外面,看着格勒登尼把门锁好,他又把我们每个人搜了一遍身。肯普猜对了,格勒登尼不愿意等波曼。肯普告诉他,他必须等,因为法庭通知上说得很明白,我们一整天都有查看这套公寓的权利。
  “我才不会听你们这些律师的指挥。”格勒登尼说。我在当检察官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家伙很讨厌了。
  “那好,那我们一起去见法官吧!”肯普说。肯普立马就抓到了格勒登尼的要害。这位警察听到这话,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现在,他已经进退两难了。他一边气冲冲地和肯普走下楼,一边说着话,我和马蒂·波尔希莫斯走在后面。
  “这人挺有意思的吧?”我问马蒂。
  他很严肃地问我:“谁?”
  “我是说那个警察。”
  “还好吧。他说那个什么,肯普先生以前是银河乐队的。”当向我确认了这一点后,这孩子果然不出我意料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哇!”然后就沉默了,他似乎还在等什么。
  “我和警察谈过。”
  “是吗?”我还在想着吧台上的那些玻璃杯。
  “他们问我对你的印象,你知道吗?就是你去找我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
  “嗯,那是他们的工作。”
  “他们想知道,你有没有对我说起过你和卡洛琳的关系。”
  我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惊讶,我竟然忘了我对这个孩子说过我和他妈妈之间的事。这就是尼可的证据了,他会用这个孩子的证词来证明我和卡洛琳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们问了我好几次。我说我们那次的聊天很愉快,你觉得呢?”
  “当然。”我说。
  “我告诉他们,你什么都没有说。”
  我看着这个孩子。
  “这样行吗?”他问。
  我应该提醒他,在警察面前应该说出事实。
  “当然。”我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不是你杀的她。”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就是一种直觉。”他说,“我认为你不是那种人。”
  我笑了。我举起手,让他往前走,就在那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就像撞上了一面墙,既熟悉又恐惧的感觉。我是那么害怕,腿都在发抖,一点儿也迈不开步子,我伸手去抓扶手。你这个傻瓜,他的表现那么奇怪。他身上一定装了窃听器,尼可和莫尔托给他装的。他就是来套你的话的,所以才表现得不太正常。他跟着我们进了公寓,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还想让我对他坦白。刚刚我说的话大概已经被录了下来,我觉得我要晕倒了。我又晃了一下,但这一次,我转过身,看着他。
  马蒂伸出手:“你怎么了?”
  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刚才的想法太荒谬了。这个孩子穿着夏天的衣服,一件紧身的T恤和短裤,连皮带没有,衣服下面不可能藏有任何窃听器。而且,我还看着格勒登尼给他搜过身。他的眼神是那样单纯、真诚。我眼前的,只是一个精神有点恍惚、有点羞涩,但绝对善良、不知所措的孩子。
  突然,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汗湿了,我筋疲力尽、虚弱无力,心跳得飞快。
  “我没事。”我告诉他。但我们一起走下楼的时候,他还是扶着我的胳膊。“是这个地方的原因。”我说,“一到这里,我就感觉不舒服。”
第二十五节
  半夜三点。我醒来的时候,心怦怦直跳,脖子上全是冷汗,半梦半醒之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衣领太紧,拼命去扯。我摸了半天,最后还是躺下了。我喘着粗气,贴着枕头,耳朵里却好像在轰轰作响。那个梦仍然是那么清晰:我母亲震怒的脸庞,她临死前那枯槁苍白的脸色,最可怕的是她那迷惘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慌表情。
  我母亲生病后,很快就去世了,那可以说是她成年生活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她和我父亲早已分居了,但每天还是在面包店里和他并肩工作。父亲搬去跟一个寡妇波瓦太太同住。我还记得,在她丈夫还没有去世前,她来我们家的面包店时,每次都很风骚。但对我母亲来说,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日子充满了恐惧,这样的安排反而是一种解脱。她突然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给那些听众参与的电台谈话节目打电话。告诉我们,你对不同种族之间通婚有什么看法?你认为应该将大麻合法化吗?你猜是谁杀了肯尼迪?餐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报纸、旧杂志,她边看边做笔记,为第二天的节目作准备。这就是我的母亲,她曾经那么害怕跨出公寓楼和面包店一步。如果她哪天下午要离家,她会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准备,在我满八岁以后,她就打发我去市场上买东西,自己则尽量待在家里。而现在,她却对各种各样的事件大胆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成了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她现在奇怪的举动和之前自闭的行为相差甚远,我都觉得很难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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