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最后的病人

87 第八十七章—Goodbye


    “你指什么?”沈约装傻。
    傅次云转过来看着她,微微笑,尽在不言中。
    好吧,装傻混不过去。沈约叹口气,她知道傅次云问什么,他在想什么。
    “这一次我以为我会死,”他注目电视屏幕,淡淡地说着,“醒过来后短暂失明一段时间,我又以为我会瞎。”
    沈约凝视他的侧脸,他有一个不该长在男人身上的美人颈,线条优美,细且长,稍长的发梢蜷在颈侧,平添几分脆弱。
    尤其当你知道这个人内心有多强大,便更难忽略这种反差的荏弱。
    “那时候我想起很多事,想着如果我死了或者我瞎了,该如何处理善后,接替我的人会不会误事,值不值得信任。”
    “然后我又想起一些人,他们收到我的死讯难过吗?痛苦吗?后悔吗?”
    “反正我后悔了。”
    他仍然没有看沈约,电视里的连续剧演到尾声,片尾曲伴随着攀爬的演员表,他的目光缺乏焦点,只是散漫地投注其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悔?”
    沈约看着他。
    房间里静谧无声,却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张力,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准备迟来的孤注一掷地爆发。
    不能让他把那句话说出来,沈约想,那会打破他们完美的默契,然后一切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今年所有的电视、电影节颁奖典礼都邀请了顾涵光,”她突兀地开口道,“他想邀请我作为女伴,我觉得过于招摇,建议他选择林佑青,而我可以和小师叔一起进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
    沈约微笑,“小师叔喜欢林佑青,林佑青或许也不是无动于衷,我很看好他们这对。”
    “麻烦在于他们都不想挑明,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近在眼前的事实反而看不见,愈是珍惜,愈不敢踏出关键的一步。”
    “在这个圈子里,相爱容易相守难,共患难易,共富贵富。”她想起屈宸英,又叹息一声。
    傅次云低声道:“uch(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注1)
    “是。”
    沈约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
    “所以我一直想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那番话,我不可能和顾涵光开始,要是我错过他,毕生都会感到遗憾。”
    这句致谢瞬间戳破了房间里正在膨胀的某种氛围,傅次云坐立不安地动了动,像是要转头过来看她,中途又改变主意,望向角落里那束花。
    沈约也看着那束三色桔梗,她买的时候没有在科花语,花店职员却专程告诉她,桔梗的花语是“无望的爱”。
    何必呢,她想,在草木上寄托不能宣诸于口的情绪,何其可悲,草木倘若有知,想来也会嘲笑人类,明明比它们多长了头脑和嘴巴,却既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又做不到坦诚。
    她适时转换话题,“黄子龙跟警察招供说他是蓄意报复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傅次云不出声,她耐心地等待,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拒绝给他提供工作机会。”
    “……不仅如此,”沈约回想警察转述的黄子龙供词,慢慢地道,“你还放话不准别的剧组雇佣他?”
    傅次云默认。
    “为什么?”
    傅次云笑了笑,这一笑和上次的笑表达出样的意思——何必明知故问,你知道为什么。
    是的,沈约想,她大致能够猜到,就算当时没有,现在,此刻,也明了于心。
    他是在保护她。
    因为她指证黄子龙与凶杀案有关,害他平白受牢狱之灾,虽说她问心无愧,但警察没能证明他的罪行,在旁人看来,他就是被冤枉的——被她冤枉的。
    只要他继续在业内活动,自然而然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个事实,他的朋友会和他一样憎恶沈约,不要小看积少成多的恶意,她和顾涵光同样处于事业上升期,还没有对抗风险的能力。
    所以傅次云决定从根源掐灭风险,他打压黄子龙,最好是让他找不到工作灰溜溜逃回老家,或是改行和他们再无交集;就算做不到这点,至少让黄子龙的怨恨由她身上转移到他自己身上,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危害。
    虽然他小看了底层蝼蚁为了想活下去垂死反弹的力度,但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沈约深深地,叹了口长气。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指责他做得不对吗?他是在保护她,就像顾涵光在飞驰的车头前拉她回来,用身体保护她不被摔伤,傅次云比顾涵光更有力量,于是他选择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保护他。
    认同并感谢他吗?那有违她受过的教育,她长久以来的行为准则。
    那是不对的,沈约清楚地知道这点,她讨厌黄子龙,她始终认定他不是好人,但警察一天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法院一天没有宣判他有罪,他就只是个无辜的倒霉蛋而已。因为她不小心得罪过他,所以干脆得罪到底不让他有翻盘报复的机会,如果这是一部由黄子龙主演的戏剧,那么她必然是反派丑角,而傅次云则是仗势欺人的大白脸奸臣。
    爸爸会失望的。
    她对此无话可说,只能叹气。
    “在这个圈子里久了,我看着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病,”她想起顾涵光,吴翼,这俩的神经病是显性的,更多人的病隐藏在躯壳内部,他们和普通人相比有一套完全不同的逻辑,你根本不知道何时、何地、何种方式会触发它。
    “我原来以为……”顿了顿,她心情复杂地注视傅次云,“以为你和我一样。”
    她以为傅次云和她是唯二两个正常人,他们能够不被这个封闭的、险恶的圈子同化,还留有正常人的道德观与价值观。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因为我早已经病得不轻。”她做的那些事,诋毁、污蔑、造谣,任何一个正常的正直的人都做不出来,而她不但做了,还把它当作一份职业,为自己能够掌握人心沾沾自喜,这么久以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现在我发现你也病了,”她微涩一笑,“证明这种病无人幸免,无人生还。”
    “我不这样想,沈小姐。”
    “如果所有人都病了,证明这就不是病,”傅次云断然道,“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就好像有些药物会造成人的基因缺陷,这个缺陷会一代一代的遗传下去,你可以说这是病,也可以认同那是一种崭新的人类。”
    “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些?”
    “沈小姐,这个行业养活了无数的人,甚至支撑起某个国家的财政,无数人自愿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你和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我们无力改变什么,规则的力量从来只能顺从和掌控,而不是违逆。”
    果然像是傅次云会说的话,沈约微笑着想,守序邪恶阵营,她想起那张蓝龙卡牌——将规则视作工具的支配者。
    不,她想,我不能改变世界,但我能改变自己。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和傅次云在根本原则上存在分歧,都已经是三观成熟的成年人,谁也不可能真正说服谁,何必沦为无聊的口舌战争。
    所以她站起身,打算告辞。
    傅次云“忽啦”一声,终于回头望定了她,口唇翕动,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对面电视的光投在他脸上,瞳仁泛着水波样的蓝。
    沈约又一次感觉紧张。
    不要,她在心里说,不要说出来。
    傅次云和她默默地,对峙一般互视良久。
    “……i’’r?”(注2)
    沈约大笑。
    她向前俯身,傅次云同时在病床上倾过来,两人默契十足地虚抱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抱。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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