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第72章


这房里没灯火,不甚明亮,一些找寻不出来。然你藏匿小尼姑的事,是确切不移的,是百口难分的。”说着,想往外走.小和尚拦门站住,不放二人出来。说道:“小尼姑就小尼姑,又是甚么飞得起的怪物。既是飞得起的怪物,便不应说是小尼姑。并且既是飞得起的怪物,我又如何能瞒着人,将他藏匿在房里?只有这们大小一间房,月亮照得通明,如何能推诿说不甚明亮?到底是不是藏匿了小尼姑,须说个明白再走。”
  二人被小和尚这一逼,逼得忽然想起那垫被底下的小袜底来,也不回答,折转身从床上一摸,就将那袜子摸在手里。走到门口,扬给小和尚看到:“你还想赖么?你不藏匿小尼姑,你是个和尚,床上如何有尼姑的袜子?快说,快说,这是不是凭据?”小和尚一看,这才吓变了脸色。伸手想夺那袜子,二人怎么肯给她夺去呢?年纪大些儿的将袜子举得高高的,年纪小些儿的,就亮开胳膊拦住。二人同声问道:“还想赖么?”
  恰在这难分难解的当儿,猛听得未老先生的声音从后门喊着进来道:“你两人毕竟在这里淘气,吵些甚么呢。”二人一听是自己祖父来了,立时更觉得理直气壮。牢牢的将袜子握住,推开小和尚,跑到神殿上,迎着未老先生一五一十的,指手划脚,诉说刚才的情形,硬说小和尚偷藏了小尼姑。未老先生听罢,叱道:“站开些,不许你们乱说!我自有道理。”二人被叱得诺诺连声的立在一旁。未老先生从容对小和尚说道:“小师傅,何不将灯点起来,我多久就有意要和小师傅谈谈,只苦机缘不凑巧。方才小孙多有开罪小师傅之处,望小师傅不要介怀。”小和尚应声说道:“老施主有何见教,这皎皎明月之下,尽好畅谈,何须再用灯火。”未老先生遂向两个孙子挥手道:“你们回家去罢,方才的事,不许对人胡说乱道。”
  二人走了之后,未老先生说道:“我久己疑心,尊师是个道姑,何以会收和尚做徒弟?这个疑团直到于今,才得解释。原来小师傅恐怕独自住这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所以将本来面目藏过。我初见小师傅的时候,见小师傅的身体瘦弱,行动迟缓,就觉得不像年纪的男子。后来更看了小师傅种种举动,都有可疑之处。最使我生疑的,就是小师傅明明是一个极爱清洁的人,庙中打扫得一点儿灰尘没有,一切陈设的东西及应用的器具,也都是刮垢磨光,雅洁无比,独小师傅身上,腌脏得不能近人。就是头顶上的瘌痢疤痕,我每次见小师傅,总是新敷上许多药膏,不曾有一次像是敷了几日的。瘌痢非疮疖可比,哪里用得着每日敷些药膏呢?这些地方,都使我放心不下。
  “因此今日特地到这里来,想向小师傅问个明白。便是尊师这们多日子不来,我也要向小师傅探听他的行踪。谁知走到这里,庙门从里面关得紧紧的,敲了一回,不见小师傅答应。后门也是一般。当时实在怕小师傅独自住在庙里,发生了甚么病痛,不能起床。只得回家叫小孙同来,撬开后门,进里面探看。寻遍了五间房屋,却不见小师傅的踪影。因为劈门入室,恐怕小师傅回来惊讶,坐等到黄昏向后,才带着小孙回家。没知道小孙因白天在小师傅房里,看见了小师傅的袜底,疑心小师傅有违犯戒律的行为,瞒着我到这里来偷看。凑巧看见了小师傅的本来面目,自以为是拿着了把柄。他们小孩子心粗,那里知道小师傅就是从天上飞来的尼姑。我在家因不见了小孙,料知必是到这里来了,恐怕小师傅仍不曾回来,他们胆敢到小师傅房里胡闹,只得追来,打算叫他们回去。没想到他们正在小师傅跟前无礼,千万求小师傅原谅。
  “照小师傅的举动看来,尊师必非寻常之人.我虽痴长了七八十岁,只是有眼无珠。尊师在寒舍住了好几日,竟是当面错过了,我至今还不曾请教尊师的法讳和履历。便是小师傅道号甚么,我也疏慢极了,不曾请教。这都望小师傅恕罪,详细告我,我还有奉求小师傅的事。”
  未老先生说话的时候,小和尚很安闲的听了,至此才点头答道:“老施主既已识破了我的行藏,我也毋须隐瞒。我师傅因知道老施主是正人君子,才投托宇下。我师傅姓沈,讳栖霞。江湖中人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很少。他老人家和金罗汉吕宣良同辈至交,生平行迹,也和金罗汉一样,没一定的庵堂道观,山行野宿的时候极多。近年因外丹己成,内丹非有适宜的所在潜修不能成就,募化老施主这所庙宇,就是为他日成道之地。打发我先到这里来,并不曾教我藏道露尾,欺骗老施主。
  “只因初到襄阳,还不曾来这庙以前两日,偶然在路上遇着一群凶徒.其中有二个为首的,生得凶眉恶眼,满脸横肉。衣服却华美绝伦,骑着一匹白马。一群凶徒簇惜③着,与我迎面相遇。我见他们来的人多,便立在道旁,让他们过去。谁知那个骑在马上的东西,走到我面前忽然勒住马,不走了。问我是那个庵里的尼姑,我说是路过襄阳,不是在此地出家的。那东西便起了禽兽之念,要我跟着他去。我说我是出家人,无故不能脚踏俗家门。那东西就跳下马来,伸手想来拉我。我本待顺手打他一顿,奈师傅临行吩咐了不许轻易与人动手。只得折转身就走。那东西追了几步没追上,遂挥手教那群凶徒追捉。我在转拐的地方,乘他们不看见,溜进了树林之中,没被他们追上。
  “我随即向地方上人打听,才知道那个骑马的东西,就是襄阳一府有名的恶霸,姓曹名上达。平日无法无天,只差落草,便是一伙大强盗。年轻女子,不落到他眼里便罢,一落到他眼里,除死终逃不出他掌握。我心想既是如此,这番虽侥幸不曾被他们追上,将来在药王庙,终免不了要拖累施主。不如从此改装这个模样,一则可以避曹上达的眼,二则独自住在药王庙里出入行动,都方便些。因此就把装改了,才到庙里来。
  “谁知道曹上达竟要强夺老施主的产业。我初听了老施主的话,还以为曹上达因知道我改装到这庙里来了,才来和老施主为难。心想老施主慷慨建造这所药王庙给我师傅,岂可因我使老施主受无妄之灾?此时就是师傅在这里,也决不能不为老施主分忧,为地方除害。因此这夜我便到曹家,乘曹上达睡着了的时候,将他腰斩了。”
  未老先生听到这里,即朝着这尼姑化装的小和尚作了一揖道:“原来是小师傅为襄阳府除却了这个大害。我那日听外面的人,传说曹上达被杀的情形,我就心想不是聂隐娘、妙手空空那一类的人物,断不能刺人于不觉,像这们奇特的。我痴长到七八十岁,今日何幸得遇着小师傅,更何幸得做小师傅的地主?”化装的小和尚只略略的谦逊了两句,即接着说道:“我师傅曾说老施主是当今的有心人,眼力确实高人一等。”
  未老先生叹道:“衰朽残年,去死只争时日了。然而生当现在这种时候,早就该死。何况活到了七八十岁,还说死不过吗?只是使我放不下的,就是刚才开罪小师傅的那两个顽童。于今既承小师傅没拿我当不可说话的人,我也只得将履历表明给小师傅听。还得望尊师和小师傅垂念老朽,格外成全他们两个。我一晌对人都说他两个是我的孙儿,其实他二人,并不是我的孙儿,且不同姓。那个年纪大些儿,刚才拿着小师傅袜子在手里的,姓罗,单名一个续字。他父亲罗宏志,是忠王李秀成部下一名勇将。年纪略小些儿的,姓赵,名承规。他父亲赵焕纶,是个博学多闻的名士,在忠王部下经管文卷。忠王甚是器重他。赵焕纶与罗宏志为生死至交,两家同处一个屋子,聘了我教罗续、赵承规的书。南京城破之日,赵焕纶、罗宏志都以身殉难。全家眷属,也死的死,散的散了。只我带着这两个学生,得藏匿在亲友的家中。乱事稍定,才逃了出来。先在襄阳府住了些时。
  “我本姓朱,名光启,在南京薄有文名。恐怕襄阳有人挑眼,连累两个学生,若改寻常的姓氏,又恐怕有同藉同姓的人,来和我攀谈族谊,对答不来,反露马脚。因改了姓未。两个学生的年龄,与我相差的太远,只好将他们的姓名藏过,假托是我的孙儿。这柳仙村里的人,尽是安分务农的,不但没有在外面为官作宰的人,连读书识字的人也没有。卜居在这里面。不愁有明眼人,瞧出我的破绽。所以从襄阳府搬到这里来。于今两个学生的书,都已读得有样子了。只因他两个的先人,只是轰轰烈烈的豪杰,我不能教学生违反其先人的志趣,去腆颜事仇,所以不令他们赴考。不然,凭他们胸中本领,也不难混个一官半职到手。
  “我给他两人取名字,就含了个继承先人之志的意思在内。不过以太平天国那们好的基业,尚且弄到如此结果。此时要继承先人之志,颇不是一件容易的勾当。甚想逢我未死之前,为他两人谋一托身之所,使他们有尽人事以听天命的机缘。无奈乱离之后,各方的音问阻隔,竟不知何处可以托身。近来正在为难,想不到有尊师和小师傅降临此处。这真是赵、罗两小子的造化,千载难逢的。我刚才曾说有奉求小师傅之事,就是为他们两个。要求小师傅不嫌顽劣,不以是男子为嫌,慷然收他两个做徒弟,传授他们一些本领,好为异日继承先志之用。他二人身受成全之德的,自是啣感④终身。就是我和他们在九泉之下的先人,也感激无地。”说着,又向化装的和尚躬身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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