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者三部曲

第184章


美丽的东西有时候能改变我们的心。
很多年来,这尊小小的雕塑都是我无声反抗的象征,告诉世界我并不心甘情愿做一个顺从、谦恭的无私派小孩。它还诉说着母亲的反抗,尽管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早已离世。当年我把雕塑藏在床底下,就在打算离开无私派的那天,我把它摆到桌子上父亲看得到的地方,想让他看到我的力量,看到母亲的力量。
“自你走后,我看到它就想起你,”她把雕塑紧紧贴在腹部,“想起你有多勇敢,你一直以来有多么的勇敢。”她浅浅一笑道,“你可以把这东西放在你这儿,毕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没有说话,生怕一旦张口,声音就不再镇定,我能做的只有冲她笑笑,又点点头。
春风带着些许寒意,可我还是打开了卡车的窗子,这样我就能在胸腔里感受这风,任它轻轻刺着我的指尖,提醒我寒冬还未远去。我停在“够狠市场”附近的火车站台上,从后座取出骨灰盒。银色的骨灰盒简单素雅,上面没有什么雕刻。盒子不是我选的,是克里斯蒂娜选的。
我走过站台,朝已经聚在那里的一小群人走去。克里斯蒂娜和齐克站在一起,桑娜在他们身旁坐在轮椅上,腿上还盖着一条毛毯。她现在坐的轮椅比以前那辆更高级一些,轮椅的后面没有了把手,她也可以更方便地调整座椅。马修站在站台边上,半个脚已站在台沿外头。
“嗨。”我走到桑娜身边时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克里斯蒂娜冲我微微一笑,齐克拍了拍我的肩头。尤莱亚只比翠丝晚去世几天,可齐克和哈娜在他走后几周后,就在亲朋好友的谈笑声中把他的骨灰撒进了大峡谷。我们朝基地深坑喊着他的名字,让他的名字在空旷的深坑中回荡着。这一次,尽管我们是为了纪念翠丝,最后一次做证明无畏派勇气的事,可我知道齐克一定是想起了他,我们也都想起了他。
“给你看样东西。”桑娜一面说着一面把腿上盖着的毯子往边上一扔。她双腿上架着复杂精巧的金属支架,支架的上端一直架到她的臀部,顶端如腰带般缠在她的腰上。她冲我一笑,只听一声齿轮摩擦的吱吱声,她的双腿落在了地上,她一点一点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中,我嘴角还是绽出一抹笑。“哇,快看看,我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大高个儿呢。”“迦勒和他实验室的同事们帮我造的这玩意儿。”她道,“现在只能慢慢摸索怎么用,不过听他们的意思,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跑步呢。”“真不错。”我道,“那迦勒在哪儿呢?”“他和艾玛尔晚些时候再和我们碰头,”她道,“总要有人在下面接着第一个下去的人。”“他现在还是个软脚虾,”齐克道,“可我总算不怎么讨厌他了。”
“啊。”我答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我和迦勒也算和好了,虽然我还是不想和他一起待太长时间。每每看到他的举止形态,听着的他声音语调,我总会想起她,总会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看到的不够多,却又多到难以承受。
我正要说什么,火车在锃亮的轨道上朝我们疾驰而来,接着,伴随着轮子刮擦轨道的声响,火车停在了站台前方。车厢头节的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卡拉编着辫子,看着我们。
“上车!”她喊道。
桑娜坐回轮椅,推着转轮进了车门,马修、克里斯蒂娜和齐克也跟了上去,我最后一个进去,先把骨灰盒递给桑娜,又站回到门口,一只手抓住门把。
火车又开始行进,渐渐加速,我听到轨道处传来的搅拌声混杂着车轮划擦铁轨的声音,我能感受到火车带来的力量在我体内积聚着。风迎面吹来,吹得衣服紧贴在身上。我看着眼前延展开来的城市,所有的建筑都被阳光照耀着。
现在的一切都和以往不同,只不过我早已适应,我们都找到了新的生活。
卡拉和迦勒在前基地实验室工作,现在的实验室已成了农业部下属的分支机构,主要研究农业技术的改善,以提高农作物产量,养活更多的人。马修在城市的一所精神病研究所工作——记得上次我和他交谈时,他好像正在研究人脑的记忆。克里斯蒂娜所在的机关主要负责边界地带的人到城市里生活的迁移工作。齐克和艾玛尔成了警察,乔治则帮着训练警队人员——我总说,他们几个还是从事着无畏派的职业。至于我,我现在是我们城市政府一位议员的助理,这位议员正是约翰娜·瑞斯。
我伸出一只胳膊去抓另一个把手,在火车拐弯之时,我探出了身子,几乎悬在距地面有两层楼高的空中。那一瞬间,我打从心底感到兴奋,那种无畏者最爱的恐惧所带来的兴奋。
“嗨,”克里斯蒂娜站在我身边,“你妈妈怎么样?”
“还好。我想,就慢慢看吧。”
“你去不去滑索道?”我凝视着眼前的轨道,它一路来到街道的高度。“去。”我回道,“翠丝肯定希望我至少试一次。”说她的名字时,我还是感到一丝刺痛,这刺痛提醒我,她的存在还是我心中一道美丽的回忆。克里斯蒂娜看着前方的轨道,肩膀凑向了我的肩膀,不过只停留了几秒钟:“说得没错。”
关于翠丝的回忆,是我最难忘的部分,却也逃不过所有记忆的命运——已随时间的渐渐流逝在我脑中变淡——它们不再让我感到阵阵刺痛。我甚至偶尔主动翻出这段回忆,让这些画面在脑中掠过,不过这样的情况不是很多。有些时候,我会和克里斯蒂娜一起重温有关翠丝的回忆,她十分擅长聆听,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毕竟她是来自诚实派的能言善辩者。
卡拉停下火车,我跳到了站台上。到了楼梯的顶端,桑娜从轮椅上站起身子,借着支架,一步一步小心地爬下楼梯。我和马修跟在她身后,手中抬着她的轮椅,轮椅有些笨重,也蛮沉,可凭我们的力气还是抬得起。
等到了楼梯最底端,我问马修:“皮特那边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皮特从记忆血清带来的恍惚中恢复后,性格中尖锐、刻薄的部分也苏醒过来一些,虽然没有全部回来。只不过后来我再也没联系过他。我对他已没有了恨意,可也不代表我喜欢他。
“他在密尔沃基,”马修道,“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好像在什么机关工作。”卡拉的声音从楼梯尽头传来,她手中还抱着从桑娜腿上拿下的骨灰盒,“我觉得他这样挺好。”“我一直以为他会加入边界地带的GD反叛者组织呢。”齐克道,“反正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只能去那儿了。”“他现在变了。”卡拉耸耸肩道。
边界地带仍然有GD反叛者,他们还是坚信只有用暴力才能实现我们所需要的改变。我则倾向于用非暴力的手段实现改变。我想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暴力已经够多了,我仍然带着这些暴力的痕迹,承载它的不是我皮肤上的伤疤,而是总在我最不希望的时候涌现出的那些记忆——父亲的拳头抡向我的下巴,开枪处死艾瑞克,我家老屋对面的街道上遍地的无私者尸体。
我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朝着索道的方向走去。派别制度早已消失,可城市的这一片区域的前无畏派成员比任何地方都要多,辨认他们并不需要凭借衣服的颜色——如今他们的衣服总是炫目得很——而是因为这里的人脸上还是穿着孔,身上还是文着文身。人行道上偶有几个人跟着我们游荡,大多数人仍在工作——按照芝加哥城的规定,所有有工作能力的人都必须参加工作。
在我们前方,汉考克大楼挺立着,直插云霄,大楼下宽上窄。黑色的横梁一道连一道直至楼顶,交错着,牢固紧密,延伸着。我真是好久没这么靠近它了。
我们走进大厅,地板擦得很亮,闪闪发光,四面墙上画着鲜艳的无畏派涂鸦,大概是这座楼以前的居民画下的,留下作为念想。这里是无畏派的地盘,因为无畏者爱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高度,也因为它的落寞。无畏派喜欢让寂静无声的地方变得嘈杂,这也是我喜欢他们的一点。
齐克伸出食指按下电梯的按钮,我们蜂拥进去,卡拉按下“100层”的按钮。
电梯开始启动,我闭上了眼睛,随着电梯上升起来。我几乎能看到脚下越拉越长的空间,那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而让我免于下沉、坠落、垂直跌下的,只有脚下这块三十厘米厚的地板。电梯停下来时微微一颤,我扶着墙稳住身子。
门缓缓打开。
齐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别害怕,好吗?我们以前经常玩这个。”
我点了点头。风从天花板的大洞里吹来,我的头顶便是天空,碧蓝明亮。我拖着脚,与其他人一起一步步朝着梯子走去,身体因恐惧而麻木,脚步怎么迈都迈不快。
我用手指尖摸到梯子,一节一节地往上爬。桑娜在我前面,有些笨拙地爬着梯子,基本全靠胳膊发力。
记得我在背后刺文身的时候,曾问过托莉,我们是不是这个世上最后一批人,她只说了三个字:“或许吧。”在我看来,她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可站在汉考克大楼的顶层,我们却很容易相信世上只剩下我们这些人。
我凝视着沼泽前方的那排楼房,胸口一紧,收缩着,好像要朝里面垮塌掉。
齐克跑着穿过楼顶,到另一边的索道旁,把一根一人大小的吊索挂在钢丝绳上面,又把它锁住,防止它向下滑落,等一切完毕,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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