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

第53章


    孩子们听说少爷回来雀跃不止,我和李嫂分头打点,夫人浅薇换上了新鲜的颜色衣裳,化了精致的妆容,在院子中指点着丫头婆子们做事,眼睛不停的望向朱漆大门,有几分心绪不宁。
    “夫人,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打发伙计们!”府邸守门的小厮飞跑来给夫人告讯。
    岳仲景和账房管家以及一干活计们已经进了大门,可以在院落之中清晰听到他朗悦的声音,“现下西北不宁,这丝路的生意越发难做,好在吉人天相,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但是平安返回,大家也都辛苦了,账房马上派了赏钱让大家去吃个酒,洗洗尘,改日我聚个局好生再请大家!”
    伙计们齐声应了道谢,拿了赏钱欢天喜地的离去,脚步声在正房院落门口响起,浅薇率着众人迎了上去,岳仲景人已经来到了院落里。
    夫人浅薇笑着向岳仲景福了一福,下人们齐刷刷跪倒请安,我拉着欢颜也跪在人群的后边,小少爷岳翎径直扑进了他的怀中,又笑又跳。
    他一把揽住岳翎高高举起,转了几个圈子,才放了下来,他年后就带着货物和伙计出发到西域与胡商通商易货,一去便是三个多月,待到回来时,洛阳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三个月不见,他的面庞身形消瘦了些,却依旧神采奕奕,眉横远山,眼含秋水,眸华清澈,“我去了这许久,劳夫人辛苦持家……”他与温婉的浅薇互相道乏,眸光扫视了一下下人们,在我的身上悠悠掠过,唇角一弯,“此番虽辛苦仍有收获,稍后众人皆有打赏!”
    大家感念主人恩德,欢声一片,他却仿佛左顾右盼懒洋洋问了句,“我倒是弄了几件稀罕玩艺儿,可是怎么不见小欢颜呢?”
    众人忍俊不禁,伏地许久早已经憋得满脸粉红的欢颜,像是踩了弹弓一般跳起,连滚带爬的向他跑去了……
  ☆、第49章 如影随形
晚春的洛阳温暖和馨,柳绿莺飞,漫城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之中。
    今儿仲景少爷回来,管家婆娘李嫂有很多事情要打点,每日择人带着小厮们给几家店铺的伙计们送饭的活就打发我来做。
    岳仲景平安归来大家同喜,今儿伙计们的晚饭加了菜色,增了分量,每个铺子还赏了一坛子的好酒,小厮赶着骡车一径在我身后徜徉,多了盛着饭菜的木桶和酒桶,骡车比往日沉了许多,压得车辙咯吱吱的响,回荡在洛阳的青砖古道之上,单调而悠长。
    空气中满是清幽的味道,我微眯着星眸打量着这座皇城,温柔的风轻轻触摸着面颊,心中的那分宁馨与适意让我感觉恍若隔世。
    离开那清冷苦寒的大漠已漫漫五载了,原来西北的沙棘根植别乡的土壤,竟也可以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洛阳是一个繁花似锦的花花世界,如果说长安是大唐的西京,洛阳则是大唐毫无争议的东都。
    这座富庶繁华的陪都始建于隋炀帝大业元年,横跨汹涌黄河两岸,伊洛廛涧于中蜿蜒,南卧伏牛,北踞邙山,西有肴涵之固,东临嵩岳之险,四面环山,形式甲于天下,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作为不同于长安的陪都,洛阳城的宫城、皇城位于城池的西北隅,也是洛阳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中朝在这处负隅高地上建造了宫城、皇城,并形成夹城。
    宫城的南边修置皇城,北筑重城,东建东城,西临连苑,皇城之南界之以洛河,宫城之后修有圆璧城、曜仪城,再远处是存储官粮的含嘉仓城,外郭城东北部及洛水南岸皆为里坊区。
    洛阳先身农耕为主,漕运通商并不旺达,武后临政期间,颁旨迁徙了全国各地的大量商贾于此,畅通丝路,开通岭南至扬州及洛阳的运渠,物产始从八方汇聚而来,东都胡商汉商一时云集,繁华富庶之势渐逼帝京长安。
    岳仲景本是扬州人氏,世代从商,不问仕政,自幼随着祖父从扬州迁徙到洛阳,少年时就跟从父辈行走丝路与胡族通商,现下在洛阳城颇置备了几处产业,洛阳城内设一百零三坊,岳仲景的府邸就在离繁华的天门街不远处的坊间,临近这一带的里坊都是富庶的达官显贵。
    所以除了府门行之不久便是热闹的天门街,仲景少爷的绸缎铺和香料铺就在这条街市之上,走在天门街,芬芳的气息浓浓将人包裹了进去,不经意间,已是满怀满颊的甜香。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帝京,进入农历三月,洛阳的牡丹已然竞相绽放,一城的绚烂的颜色,浓墨重彩。
    中朝人酷爱牡丹,别说是大富之家的牡丹俱是不可多得的珍奇品种,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庭前屋后亦是灼灼百朵红,戋戋步束素,堪称万家流水一城花,花开时节,整座都城都弥漫着新人心脾的鲜甜芳香。
    这送饭的活原本府中任何人都可以做,可是想到答应欢颜的糖人才主动向李嫂应承下来,太阳就要落山了,洛阳最热闹的街市也即将散去,交代了小厮后匆匆赶到集市的时候,那个惯常做糖人的老者的担子上却只剩下了一个横刀立马的将军。
    于是,就那样伫立在落日的余晖中怔忪了,满眼中再无熙攘的人群,竟只有那个银衣银甲,威风八面的糖人儿将军。
    散集的人群往来如潮,挨挨挤挤擦过我的肩膀,老者也在拾掇着他的糖人挑子,桃子头上插着一个咕噜噜转个不停的七彩风车,不知是在哪里买了来要带回去给小孙子。
    “姑娘……”老者抬头看了看我,皱纹密布的眉梢眼角漾起一丝丝笑纹,“天擦黑了,老汉眼神不济,今儿就不做糖人儿了,老婆子等着家去吃饭,喜欢什么明儿再来吧。”
    “就是这一个吧……”数出铜板放到老者手中的时候,指尖竟有些许的颤抖。
    迤逦在洛阳的大街之上,暮色渐渐拉长了我的影子,老者的手艺精湛,小小的糖人儿捏得栩栩如生,俊眉修目,眼眸幽凝,一脸的桀骜不驯,浑身的孤傲轻狂。
    心中有什么东西轻微的脆响,许是那尘封在心底的坚冰在不经意间裂开缝隙,那些不想再触及的回忆丝丝缕缕从那裂缝中喷涌而出。
    远远的看到岳府了,朱漆大门被刚挂起的灯笼映得刺目的鲜红,渐渐的那红色幻化成荒漠中的血花绽放,眼前是绰绰的人影,风雷声动,人仰马嘶,匹练刀光如雪……
    “云娘……”耳边传来轻唤的声音让我恍然从幻境中惊醒,眼睛大大的张着,视线虚无,紧握着糖人儿的秸秆的手心都有些微微的汗湿。
    “天已经黑了,送饭的骡车都回到马厩了,迟迟不见你回来,怎么怔怔在家门口愣着?”眼前一黯,岳仲景穿了家常的月色春衫施施然站在面前,眼角含笑。
    “没什么,少爷”我回过神来,“好像欢颜还向我要什么来着,可都到了家门口了,竟还是想不起来。”我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一别几个月,欢颜这丫头长高了些,越发惹人喜爱了。”他玩味的唇角是一抹浅浅的笑韵,“和岳翎比起来,女孩子真的是又乖巧又懂事。”
    “欢颜命好,少爷一向惯着她,所以在少爷面前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糖人儿快化了,少爷我先进去了。”我福了福身,转身向门里走去。
    “云娘是西域人,可识得一个复姓赫连的女子?”他忽然抬高了声音,让我顿住了脚步,虽未回头,脸色已渐渐发白,“少爷何故有此一问?”
    岳仲景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侧头微微打量着我,眼中有些探究的神色,“当日我和浅薇的驼队经过迷月湖取水,在佛手峰悬崖的老树上发现了坠崖的云娘,云娘说夫君死于战祸,一时想不开坠崖求死。”
    我轻轻闭了闭眼眸,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年头,不知经过多少的梦魇缠身的夜晚,我才可以一点点把它压制在幽深心海,不再每晚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如今对于我和欢颜来说,人生不过才只这短短的五载春秋,过往的种种已恍如隔世,从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和腹中幸存的孩儿发下誓言,赫连云笙已经魂断佛手峰,从此和任何人再无瓜葛,包括爱的人,恨的人,牵念的人,此后的每一日都是云娘的涅槃重生。
    正如佛说,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转还身来,面对着岳仲景,这个给了我重生,给了我庇护的男人,我的眸光在暮色下清冽如水,“少爷想对云娘说些什么?”
    我乍现的冷冽让他微微一怔,他想了想,“腊月十五,记得吗?云娘,那是我在断崖老树救下你的日子,今年的这一天我和商队恰好又经过佛手峰,在那里遇上一个人,一个很……”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词汇描述他口中的那个人,“很让人过目难忘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白衣素服,同五年前一样,那日下了漫天的大雪,他孑身一人只牵着匹骏马,久久伫立在佛手峰下的迷月湖边,眼睛凝望着那冰冷的湖面,不知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商队的伙计们燃起了篝火,烹好了香茶取暖,我走近他的身边好心叫他,他却恍如未闻,只是仰头望云雾之中那高高的佛手峰,幽幽说了一句,赫连云笙,那日你纵身一跳如今整整五年了,我找不到你的尸身,也觅不到你的踪迹,天地茫茫,你究竟是生是死……”
    我一下子怔在那里,“少爷……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深邃起来,“他的神色沉静如水,但是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色几乎让我有个冲动要对他说,五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个坠崖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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