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

第56章


    “喜欢这里吗,这虽然不太整洁,却很是静寂。”他转身看我,五年的辰光,岁月似乎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印记,除了那双深潭般幽邃的星眸,似乎沉湎了更多说不清的东西。
    “我已经死过一次,放我走吧……”我抬头直视他,这句话脱口而出,语气中竟是缓缓的求肯。
    久久凝视着我,面上却依旧是沉静如水,五年未见,他的性格似乎内敛了许多,但是我却看得到,他的眸华深处似乎有灼灼的火光簇动。
    终于他莞尔一笑,如雪似冰的气韵如鸿羽飘零,“跟我来看样东西。”他没有答复我的恳求,只是转身走在前面,笃定的语气毋庸置疑。
    转过青砖房,来到房间的后侧面阴的一隅院落,茂密的杂草从中竟然有十几个凸起的土包,他径直一指那些土堆,“你的确已经死过一次了,那里是十五座坟丘,每一座里埋的都是你!”
    他是什么意思?我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天气很热,丝丝寒意却已经从毛孔渗了出来。
    他的眸光扫视着那些坟丘,视线渐渐虚无,“你坠崖后的几年中我在迷月湖收集到的与你身材相仿的尸身,多是衣服皮肉被游鱼吃光,辨识不得,索性一并焚化了将骨灰带了回来。”
    他阴冷一笑,瞳孔忽然收缩成一线,“你知道吗?赫连云笙,我经常来这里和她们说说话,最让人发疯的是,我经常在猜测你究竟有没有死,这里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可是却永远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浑身恶寒,情不自禁的向后倒退着,他却施施然步步紧逼,直到我的身体撞上了坚硬冰冷的城墙,再无可退。
    “先时她们就埋在长安城云麾将军府你住过的西院紫竹阁,今年我来到洛阳任职,就把她们又迁了过来,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洛阳城的怀化大将军府,这处院落就在将军的府邸之中,只不过一直被尘封,因为在隋唐时候这里曾经幽禁过一个落魄的亲王,直到他死,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他抬起了我的下巴,阳光溅落在眼眸之中,迸射着无言的疼痛,“你说得没错,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会再杀你,从今天开始,赫连云笙,这里就属于你了,你会像那个被幽死的亲王一样,在这里度过你的余生……”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他黑瞳之中闪动着光华,神色悠然的说出了这些话,却让我的身体如狂风卷落叶一般的颤抖个不停,他是展若寒,他必定会说到做到!
    我并不怕他将我关在哪里,可是我的欢颜,我的女儿……
    身子抖若筛糠,我的双腿都变得绵软无力,顺着墙壁我的身体落下去,竟然跪倒在他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我,“五年之前的赫连云笙可是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我的嘴唇哆嗦着不成个数,手指抓住了他面前的衣袂,没错,赫连云笙从不受人折辱,可是赫连云笙现在是个母亲,在骨肉分离面前,挺不起骨气,要不起尊严。
    “我求你……展若寒,你放过我……玉蔻的死虽与我有关,但是她并不是我杀的……你大可不必那么恨我……求求你,放过我!”
    他怔了怔,终是冷凝一笑,“玉蔻?我竟是很久没有想到她了……”眸光一转,他的瞳仁尖锐了起来,“那是云麾将军府十几双眼睛看到的事实,赫连云笙,即便是找借口,也要找个像样一点的好吗?”
    我的手从他的衣袂之上滑落下来,像样一点的借口?难道要我亲口告诉你,放我走,我要去找欢颜,欢颜是你的女儿?
    惨淡一笑,心若刀绞,眼泪在脸颊扑簌簌滚落,他一样不会相信,我当日告诉他那是顾南风的孩子……
    咬咬牙,我猛地起身,越过他的身体径直飞奔向那虚掩的铜铸大门,他只是遥遥斜睇着我,竟懒得伸手阻拦,果然刚到门口,十余把雪亮肃杀的长戟森然挡在面前,只消一声令下,便可在瞬间把人的身体撕成碎片。
    他缓缓走出来,站到了门外,坚不可摧的大门在面前徐徐关起,“你不会寂寞,”他微微勾了唇角,“后院坟茔中还有十几个来自迷月湖的幽魂陪着你……”
    “展若寒,我恨你!”大门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前一线线阖拢,我凄厉的叫喊声被大门关在了空荡荡的院落之中,只余下一声声回音在荒凉的院落之中袅袅回荡。
    烈日炎炎,我坐在院落中的石桌前如泥塑的木偶,残破的石桌边角都不齐全了,上面是厚厚一层灰垢,几只甲虫在上面爬来爬去,搬运着什么东西,肢体在灰尘上画出了细细碎碎的痕迹。
    那个在隋唐时期被幽死的亲王大概每天都是在看这样的景致吧,我冷冷咬了牙,手指攥成了拳头,忽然起身,仿佛下定了决心。
    我环视着院落,三间青砖房,院子的空间很大,长满了没膝的杂草,整个院子中居然没有一棵树,院外却种满了高大的胡杨,地上是从外面飘落的经年的落叶。
    院子里不种树,许是为了防止人从这里爬出高墙,这里的石墙之上长满了青苔,触手滑腻,毫无借力攀援之处,院墙有四五个人叠加的高度,皆是用山体岩石抛光后砌成,牢不可破。
    四处飞转了一圈,手心中俱是淋漓的冷汗,想要逃出生天,除非像鸟儿一样插了翅膀,若是他铁了心将我幽禁在这里,欢颜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没有离开过我一天,昨天一夜没有见到娘亲,必是哭得肝肠寸断,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钢针扎过般疼痛。
    昨夜我为了追那偷儿,离开夫人跑出了好远,不知道展若寒何时发现的我,跟了我多久,有没有见到欢颜。
    不过欢颜一直是被家丁驮在肩头,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小少爷岳翎,他应该不会注意到那是我的孩子,否则他必定会问及这个在他心中已然划定的身份的“孽种”。
    我昨夜失踪,夫人必定也派人在满城找寻我的踪影,她和仲景少爷一向待欢颜视若己出,纵使牵挂让我失魂落魄,倒也不至于担心她是否安好。
    我拼命收敛着心神,慢慢的一点点镇定了下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房前屋后的情况,除了满目的破败与疮痍,这里没有一线的生机。
    过了晌午,大门哗然发出声响,定睛一看,却是有人打开铜铸大门上的小脚门推进了一个托盘,走到近前,禁不住冷冷一笑,应该是展若寒赐给我的午饭吧。
    一碗粗糙泛黄的粳米饭,一小碟子看不出菜色的黑糊糊的烂菜叶,他究竟有多恨我,我不知道,但是看来幽禁我的日子里,这些应该就是我的食物了。
    端起盘子我来到那石桌前,掏出怀中的手绢把桌上椅子的灰尘落叶扫去,安静吃我的午饭,米饭有些馊,冷硬得像砂砾,菜叶寡淡还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我用力吃下那些东西,粗糙的饭粒刮痛了我的喉咙,院中有一口井,辘轳和木桶还在,水面浮着一层绿苔,好像还有些动物和昆虫的浮尸,打了桶水上来嗅嗅味道,我没有把握将这些水喝下去不生病。
    房间内有锅灶也有火镰,还有些许以前剩下的枯草木柴,引燃了火,用井水刷了锅灶,把水烧开,当我的手捧着那掉了边的陶泥碗一口口喝下温热的开水时,肠胃中那沉甸甸的冷饭渐渐有了热度,不再让我的胃阵阵绞痛。
    如果他想用这样的生活剪断我人生所有的希望,我又怎能让他如愿以偿,赫连云笙一直在荒芜的西疆艰难生存,这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为了欢颜,怎样难耐的生活我都会坚持下去,即便这座铜墙铁壁的院落曾经幽禁过高高在上的亲王,却注定关不住我,因为赫连云笙是一个母亲,为了回到女儿的身边,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第52章 绝境求生
这座别院就在展若寒的洛阳将军府之中,洛阳和长安都设有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一职,看来他已经从云麾将军升职为怀化大将军,按照品级这座府邸应该如长安的祝旺将军府一样,占地朗阔,恢弘大气。
    在院子中往来游弋了一个下午,也听得院门外传来过一些声音,无非是守门的士兵巡逻交接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只有院子中那没膝杂草中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如果他就将我囚禁在这里,不用奢望度过余生,过不了几天我可能就会疯掉,我并不是害怕这里的阴森冷清,而是心中的牵挂时时像蚂蚁一般在啃噬我的心。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高墙之外的天空隐隐有府中的灯光,墙内却是一片漆黑,渐渐伸手不见五指,回到房间内在落满尘垢的桌子柜子里摸索了半晌,也找不到一盏油灯,一根火烛。
    冰冷的木床上没有被褥,好在时下是七月的天气,夜里并不寒凉,摸黑在院中采了些蒿草用枯枝扎了把扫帚,扫了扫床上的灰尘,和衣靠在床头,直到月上中天,却是半分睡意也无。
    窗棂上糊着的白纸已经破败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在夜风中飘忽的窗纸飒飒作响,幽黑窗外便是那一排十几个埋葬着西疆游魂的土包,若是寻常人,只怕此刻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只是我自幼便是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太多的鲜血,杀戮,太多的生死离别,在烈日下辗转奔波,在冷月下踯躅独行,相比之下,这样的境遇也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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